老夫人著戲臺子,“再有五個月,京哥兒三十歲了,還欺負人呢。”
“打是疼罵是,京哥兒逗。”傭人幫腔,“衚衕裡的子弟小姐們,京哥兒欺負誰了?”
“聽清了嗎。”周京臣含了笑,瞥,“對你特殊。”
程禧反手一蹭。
櫻桃的水在他脖頸暈開一抹胭脂。
紅齒白,像唱戲的玉面小生。
推搡周京臣,上姑婆,“哥哥從小看戲,也會哼幾句,他告訴我,要登臺唱戲哄姑婆開心。”
老夫人歲數大,湊熱鬧,“那京哥兒唱哪出啊?”
“唱《西廂記》!”傭人高興附和,“您70歲大壽,京哥兒扮演過張生,您沒印象了?”
姑婆今年83,13年前...周京臣16歲。
意氣風發年郎。
程禧剝著橙子,雙眼冒,“託姑婆的福,我也看哥哥扮戲裝了。”
“姑婆,我唱不了,禧兒的嗓子好。”周京臣勉為其難,“我和禧兒給您演一出,唱,我比劃。”
臺上的《天仙配》撤了場,響起纏綿悱惻的《西廂記》,程禧穿了袍子,周京臣換了藍袍子,戴了一頂發冠,摺扇遮面。
老夫人指著周京臣,和傭人說,“多俊俏,傳了他母親。”
“大姑爺也俊。”
“淮康的面板黑。”老夫人打趣,“五蠻周正的。”
程禧只學過黃梅戲,不擅長越劇,有幾分戲腔,配上正宗的曲子,唱得倒也有板有眼。
周京臣是念戲文的。
他音磁,字正腔圓,別有一番風韻。
戲臺子籠罩著紅綠的燈,扇子一捻,一收,出男人整張面龐。
清雋,深邃。
灼灼風流。
程禧沒想到,周京臣扮戲相這麼瀟灑神。
不似西裝革履那般慾冷淡,一鮮怒馬狂蜂浪蝶的恣意模樣。
四目匯,程禧的四肢百骸在發麻。
極端的大悲,極端的大痛。
活生生絞著。
“鶯鶯。”周京臣稱呼了戲中的名字,臂彎摟住,“隨我去房。”
老夫人笑得前仰後合,“京哥兒!有這句戲詞嗎?”
程禧耳緋紅,躲開他,“張生一共有二十句戲詞,你念錯了一半。”
“詞錯了無妨,認不錯人就行。”戲臺的臺階高,周京臣牽著手,走下來,“戲中張生只認崔鶯鶯,戲外我認你。”
嚨噎得慌,又又啞。
視線裡,是他翻飛的戲袍,的袍子也纏繞著,一顛,一。
如同這段不見的背德之。
剪不斷,理又。
“不唱了?”老夫人咂滋味兒,“我沒過癮呢。”
“這件藍袍子不適合我。”他斟了一杯茶,“下次再登臺,我演拜堂親的戲,穿大紅喜袍。”
“京哥兒壞!”傭人破,“他佔禧兒的便宜呢。”
周京臣悶笑,將茶水遞給程禧,自顧自又斟一杯。
戲散場,是中午。
老夫人吃多了糕點,不,程禧也沒食慾,簡單喝了粥,離開飯堂。
沿著花園的遊廊朝廂房院子走。
“今天怎麼不招惹我了。”鬧,周京臣惱,不鬧,又不習慣,“心不好?”
程禧踩著臺階上的樹影,“董永和七仙每年七夕節見一次,如果一年見不到一次呢?”
“忘了吧。”周京臣手臂護著,防備摔下臺階,“董永會娶八仙。”
忘了...
周夫人說,見面三分。
不來往了,漸漸地,一分都沒了。
哪怕重新見面,隔夜的開水再煮沸,味道也變了,不新鮮了,不甘甜了。
程禧忍住哭,“有八仙嗎...”
“你算是。”周京臣攬住腰,穩穩放在地上。
抿,“你誇我漂亮啊...”
“你算八戒,也是‘八’字輩的。”他評價完,摘了一朵薔薇,卡在鬢角。
程禧看著他。
白,花,烏髮。
清麗純淨得掐出水。
“別的人,是人比花,你是——”
撇開頭,肯定沒好話。
“人比花更。”他一本正經,一字一頓。
程禧一怔,“你不欺負我了?”
周京臣負手而立,“你不惹我生氣,我也不欺負你。”
輕輕那朵花。
不惹他生氣,他會不會不習慣呢?
按部就班、日復一日的生活,偶爾寂寞無趣,懷念存在的時候。
鮮活,躁,悸。
“我困了。”懨懨的,沒氣。
周京臣凝視走進西廂房,關了門。
老夫人的傭人恰巧路過,他攔住,“禧兒昨晚去哪了?”
“在廚房煮完面,去祠堂照顧大小姐了。”傭人慨,“大小姐脾氣驕橫,沒委屈禧兒吧?倒是不記仇,又心,怪不得老夫人稀罕。”
周京臣微微晃神,“從祠堂出來,哭了沒?”
“沒注意...”
他皺眉,心不在焉接了沈承瀚的電話。
“李韻晟在人間天堂和一個閩南的大老闆為了海靈爭風吃醋,腦袋打出了。”
周京臣回過神,“拘留了?”
“那個大老闆本來要報警的,結果葉柏南出面,大老闆買了他的面子,自認倒黴。”沈承瀚樂了,“你猜,賠了多錢?”
“一百萬?”
“一錢沒賠。”沈承瀚罵了髒字,“這面子,真他媽大啊。”
周京臣返回東廂房,站在木格子窗前,“因為歡場人被拘留,李韻晟在李氏集團的口碑會徹底崩塌,他很清楚,如今是他、李韻華與我三勢力搏鬥的關鍵時期,最忌諱醜聞,犯法。葉柏南是一場及時雨,幫他解決了大麻煩,而且他目睹了葉柏南的道行,無論是人脈、智謀、財力,統統碾了他,他更加信任,服從了。”
沈承瀚也明白,葉柏南又設了一局,牢牢地套住李韻晟,淪為自己的牛馬,傀儡。
“謀,謀,葉柏南沒有不敢玩的,沒有玩不贏的。”沈承瀚發愁,“我估計葉柏南是攥住閩南大老闆的把柄了,對方配合搶海靈、打架,迷了李韻晟。”
窗柩外一大片薔薇在風中搖曳,周京臣眼前浮現出程禧長髮戴花的面容。
“他下一步,是娶程禧。”
沈承瀚試探,“禧妹妹安在葉柏南邊,其實有益無害。”
“不可能。”周京臣沒猶豫。
“那我沒辦法了。”沈承瀚繳械投降,“我和葉柏南不在一個段位上,他心機城府遠勝過我。”
周京臣結束通話了電話。
傍晚,周夫人來房間找程禧,程禧正好出門,準備去中堂。
李家的規矩多,整整一下午不面,晾著老夫人,作為孫輩,實在太失禮。
“京臣知道我三天後送你出省了?”
程禧一懵,“我沒提。”
周夫人一言不發,琢磨著。
京臣去北廂房詐的口風,是不是在祠堂刺激了禧兒。
沒上鉤,含糊其辭地敷衍。
京臣沒證據,發洩了一通,罷休了。
禧兒不是嚼舌的姑娘,這點把握是有的,所以京臣質問,才咬住不認。
“即使你不捨得走,也藏好緒。京臣敏銳,你哭哭啼啼垂頭喪氣的,他當然察覺了。”周夫人叮囑,“你母親的病是無底,周家花錢填這個,你無牽無掛的,踏踏實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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