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鄢玉前來複診。他清退眾人,給罌粟檢查良久後,又盯著沉片刻,才拎了醫藥箱出了臥房。
鄢玉下了樓,見楚行在正對樓梯的沙發上翻看文件,食指將鏡框一扶,笑著說:“聽說昨天夜總會裏出了點兒有意思的事?”
楚行看他一眼,沒有搭話。鄢玉也不以為意,兀自坐下來,又說:“要照我說,罌粟就是耳朵後麵的一粒痣,在那兒的話就在那兒了,不過就算拿激點下去,也沒什麽影響。但是現在既然有人誠心誠意地提供了一個比罌粟更好更聽話的,你何不就直接收下呢?罌粟那格多讓人頭疼啊,現在又生了這種病,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那個孩子多乖啊,我覺得一定不會跟一些人一樣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你對著幹的。而且你已經照顧罌粟照顧了這麽久,還沒覺得膩嗎?”
楚行抬起眼皮,平靜回答:“既然這麽管用,你又對前友求而不得,怎麽不也如法炮製一個?”
鄢玉臉不變:“我跟你當然不同。我對我前友臉蛋的興趣,可遠不如我對本人所產生的興趣。但我看你對罌粟那張臉蛋的興趣,可是遠遠勝過對本人的興趣啊。”
楚行把文件放下,淡淡說:“你那位前友的什麽格?能喜歡上任何人就是死活不想喜歡你的格嗎?”
鄢玉臉變了幾變,哼了一聲,緩緩吐出一口氣,笑著說:“我不氣。你隨便說,我都不生氣。”
話是這麽說,到底還是沒了諷刺楚行的興致,鄢玉手掌心握了握,忍住暴打楚行的,當場拂袖而去。
過了一會兒,路明來送文件,臨走的時候被楚行住:“把離枝來。”
路明愣了一下,在腦子裏迅速轉了幾個彎,才應了一聲離開。片刻後離枝由管家引進客廳,站在原地良久,都不見楚行抬起頭瞧一眼。微微躊躇一下,還是開了口:“楚爺。”
楚行終於半抬起眼皮,平淡問道:“知不知道你來是什麽事?”
“離枝不知。”
楚行看一眼,把手裏文件隨意一丟,說:“丹珠的事,是你安排的?”
離枝麵不變:“不是。”
“那是誰?”
離枝,還是說:“離枝不知。”
楚行細微地笑了一下,說:“那你猜猜看。”
“離枝猜不到。”
楚行又掃一眼,離枝的眼睫閃了閃,終於還是說:“……也許是宋誌清安排的。”
“理由呢?”
“他是夜總會負責人,不可能對這種事不知。就算他本不知,那也應該是他手下安排的才是。”
楚行斜倚在沙發裏,兩搭著,又笑了一下,說得隨意:“宋誌清那點兒膽子,把你的膽子借給他,估計他才敢做這些事。至於其他幾個,平常見著我都繞著走,哪來的膽子邀這種功?不過你也說得對,這種事稍微問幾個人,就能知道是誰做的。所以,你還準備扛到什麽時候?”
離枝被他盯著,過了一會兒,忽然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本來平靜的麵孔上像是突然裂開一個口子,不甘和憤恨出來,立刻爬滿整張臉龐。大聲說道:“是!是我做的!那又怎樣!”
楚行眉目不:“說說做這個的目的。”
離枝在短短時間裏竟已經哭得滿麵模糊:“因為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明明我才是!”
楚行目深沉,等著說下去。離枝抹了一把臉,妝容糊掉,卻已經什麽都不顧,隻歇斯底裏地大喊:“是我做的,那又怎樣!我就是想用丹珠取代罌粟,等你移以後再把丹珠的臉刮花,那又怎樣!罌粟本來就不配得到現在這些東西!本來就該被剔除出楚家!十三年前父親把我送來楚家,就是以未來楚家夫人的份!你那年殺我哥哥,就是欠的我們梁家!明明我才是你未婚妻!罌粟算是什麽東西!”
如果離枝還有點兒理智,就能看到楚行的臉已經冷下去。然而已經激到渾發抖,而聲音隻有大聲喊出來,才能勉強止住其中的抖:“憑什麽在這裏一住就是三個月!憑什麽隻能進來,我卻不行!我還要被趕出去!不就是一個小三生出來的私生嗎!就算被蔣家承認了又怎樣!這是天生的缺陷,本沒資格跟我爭!連服侍我都不配!
“這些年你偏袒,已經偏袒到了什麽地步,我還有哪裏比不上罌粟!除了任胡鬧以外還有什麽能耐!哪次不是辦一件事後,就招惹了更大的麻煩!想殺過我多次,你哪次不是輕描淡寫翻過!隻有論心狠手辣的時候我才比不上!為什麽你一定就要喜歡!明明想殺我的次數比我算計的次數多那麽多!你為什麽就不能偏袒我一點?哪怕是一點點!”
離枝眼淚模糊,哭喊道:“罌粟本就不喜歡你!心裏本就是恨著你!不管你做多事,本就看不到!還去勾搭李遊纓!對蔣家都比對你要好一百倍一千倍!算計你去給蔣家謀權益,放你鴿子去找李遊纓!哪裏比我好?明明我才是最喜歡你的人,明明我為你什麽都願意做!我對楚家死心塌地,我從十三年前開始就一直喜歡你!我才是最喜歡你的那個人,罌粟脖子上那個玉佛吊墜本該是我的!本該是你給我的!”
離枝滿臉嫉恨不平,無力地癱在羊地毯上,放聲大哭。在楚家循規蹈矩十多年,在楚行麵前始終行為得,在外人麵前始終言笑晏晏,從未像今天這樣,用最狼狽的方式,毫無顧忌地吐出最無的心事。楚行聽從噎到放聲大哭,再到捂住臉低聲哭泣,臉上平靜,始終沒什麽表。
他隻平淡開口:“說完了?”
離枝抬起頭來,楚行的聲音平鋪直敘,古井無波:“這十三年你待在楚家,想要的東西,凡所合理的,沒有虧待過你。但未經應允的,你擅自僭越,就是你的錯。”
楚行看著的眼,淡淡地說:“未婚妻這幾個字,你還沒資格說。”
離枝著他,一張本來豔麗的麵孔漸漸變得蒼白,慘笑一聲,緩緩說:“好,您打算怎麽置我?”
不等楚行開口,徑自將話接下去:“您是打算又關我閉,還是把我又指派到西南去?我在楚家十三年,自認對楚家忠心耿耿,對您盡心侍奉。整個楚家上下,還有哪個人像我一樣死心塌地!你在半年前送我祖母綠項鏈,三個月前將今年最大的項目給了我全權理,難道你都忘了?如今不過就是丹珠一件小事,難道你就要發落我?”
楚行看著,一字一字清晰:“三個月前我沒想過你能變現在這樣。”
“我變現在這樣?我變現在這樣又是誰害的!”離枝神陡然猙獰,眉眼間厲深重,到了令人不堪直視的程度,“十三年來我循規蹈矩的時候,想跟劃清界限的時候,罌粟背地裏做下的那些算計我的事還了!一個掌拍不響,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把我到絕路,我怎麽會去設計!
“整瘋阿涼的時候都不忘一石二鳥嫁禍到我頭上!我為了自保忍氣吞聲這麽多年,到頭來還要淩駕在我頭上!霸占這房子,霸占所有人的注意力,還霸占你!憑什麽!有什麽資格!罌粟除了損刻毒睚眥必報以外還剩下什麽!現在傻了瘋了,是活該!活該!”
不管說什麽,楚行臉始終冷淡,像是在看一個本無關的人。離枝漸漸無,聲音也低下去,過了一會兒,滿麵淚痕,哽咽道:“這麽多年,你都隻拿我當你一個用得趁手的工,是不是?你本就不拿我當離枝。就算門當戶對,就算我有梁家背景,你也從來沒把這些放在眼裏,是不是?換任何一個人,隻要辦事比我好,跟我一樣忠誠,你就能轉眼把我給忘了,起手采用,不會去考慮我會怎麽想,是不是?”
離枝說到最後,臉上漸漸出來一青灰的絕。垂下眼,眼淚大顆大顆落到的羊地毯上,不知是低聲同他講,還是本就在自言自語:“罌粟到底好在哪裏,憑什麽就是不可代替的?憑什麽?”
等整個人都徹底安靜下來,楚行才輕描淡寫一般地說道:“三天後我會人送你回T城梁家。”
離枝一滯,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張張口,半晌才艱難地發出聲音來:“你要趕我走?”
楚行不語,隻又說:“你在楚宅十三年,一直勤勉聰敏,功勞苦勞都不。一件一件總結下來,我大都還記著,不會虧待你。過兩天,路明會給你一份財產轉贈,你簽完字後帶著那份文件回梁家,算是代。”
離枝又過了良久,才把他說的話消化完畢,那一瞬間麵白如紙,隻有一對眼珠是黑的,直直盯著他,已經不知該哭還是該慘笑:“代?我在楚家十三年,這就是代?”
“你這樣做,讓爸爸怎麽想我?讓梁家那些人怎麽想我?我十三年來滿心滿眼都是楚家,都是你,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有及時趕回去!這樣回梁家,我以後還能做些什麽?楚行,你還不如現在在這裏一槍殺了我!”
楚行不置可否,站起來。離枝跪在地上,瀕臨崩潰,大聲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不能這麽對我!”
楚行看了眼角落中始終默不作聲的管家,後者很快會意,走過來,微微一欠,說:“離枝小姐,我送你出去。”
離枝頹然地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經邁上一階樓梯的楚行,眼底漸漸有恨意滲出來,大聲朝著他喊道:“楚行,我恨你!我這輩子都恨你!你永遠都不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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