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綰拿瓷勺撥湯藥,起裊裊的白煙。
娓娓道:“這是云水綢,用樾湖獨有的針法鉤織料,再經明馥葵、華胄蘭、冬漿葵等套染過七重,方可染出純正的黑。”
這位攝政王每件袍用的都是天下頂好的料子,一匹千金。
謝青綰備這份禮,為的是表達誠心與謝意,倒并不指他會穿著。
顧宴容一手搭在案角,輝明的燭火寂靜在他眼底:“為何是寢?”
謝青綰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嗓音綿啞地“啊”了一聲。
腦袋微偏,顯然有些迷糊。
眼睛生得圓,燈火映照下格外亮:“云水綢細膩上乘,最宜穿著,故才做了寢。”
顧宴容挲的指尖一頓,抬眼時語氣多了幾分微妙:“王妃有心了。”
他神不若往常那樣輕淡,像是夾著點駁雜的意味。
只是攝政王一貫寡言,雖一頭霧水,卻也無可深究。
顧宴容吩咐下人收好檀木匣,并不急于離開,低垂著眼不不慢地等候用完湯藥。
溫養的方子中添了些治風寒的藥,較平日更苦三分。
謝青綰蹙著眉,苦得要冒淚花,卻又礙于攝政王在場不肯丟這個臉,生生忍了下去。
單薄,眼淚的熱意輕易將眼尾蒸緋紅,漂亮而脆弱。
顧宴容搭在案角的手不聲地挲。
謝青綰用淡茶漱了口中的苦味,捻起雪果脯才咬了小口,猝不及防間同他目相接。
男人冷而斂,眉間有倦意,卻坐姿筆、威懾不減,不知已沉沉盯了多久。
謝青綰恍惚生出被野盯上的錯覺。
服過湯藥,眼瞼掛著未干的水痕:“殿下公務繁忙,甚是辛苦,早些回房安置罷。”
“妾這里有上好的沉檀,香味輕淡,拿來安神是極好的,”謝青綰轉頭吩咐,“阿蕊,到庫房取……”
攝政王慢條斯理地起,回絕道:“不必。”
他薄清冷,神矜漠,自上而下看人時有種不容忽視的冷。
這方才像是印象中的攝政王。
見他黑袍冷肅,謝青綰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不知因何緣故已換下早晨那服。
謝青綰隨之起,將人送至堂外。
夜有些涼,攝政王音冷雋如那層薄覆的月紗:“不必送了。”
謝青綰便依言止住腳步,埋頭下一個呵欠,有些昏沉地往回走。
含輝堂今日才重砌了白石矮階,不做事的丫鬟在這里絆過腳。
蕓杏掌著燈一時照看不得,焦急喝道:“王妃,當心臺階!”
謝青綰登時一驚。
這聲喝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才邁出腳,便被含輝堂前重新修葺過的石階重重一絆。
謝青綰絕地閉上眼,左臂忽然被牢牢一拽,極重地撞進一片膛。
額角撞得生疼,眼淚外冒的同時,忽聞一聲幾不可察的悶哼。
謝青綰驚魂甫定,再要細究時,男人已徐徐放開了。
顧宴容面輕淡如常,瞧不出半點端倪來,只未置一言地轉而去。
謝青綰含著眼淚了額角,輕嘶一聲,見他轉離,慌忙拽住了他寬大的袖口:“殿下。”
他今日穿著外袍,沒有束袖,可以輕易攥上他的料,不必如昨晚那樣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腰線。
出神間,顧宴容已轉過來,垂眸寂靜等待著開口。
謝青綰簌地撤回著額角的手,努力抬眸與他對視:“殿下上有傷?”
話間帶著微薄的息,顯然是撞疼了。
顧宴容目落在額角那片紅痕,對的發問未置一詞,只吩咐道:“敷些藥去,本王尚有公務……”
謝青綰忽然小幅度扯了扯他的袖,嗓音黏啞:“是今日新添的傷?”
難怪他換了那服,難怪今日來接時,從他上嗅到了淡淡的氣。
彼時謝青綰只當是旁人的,全未多問一句。
顧宴容掃一眼執拗不肯撒開的手,忽然沉沉靠近兩步,頎長的軀霎時將兩人間本就微末的距離一點點吞沒。
他無甚所謂道:“所以呢?”
清的水眸黯淡下去,連那只執拗的手都一點點松開,語氣得一塌糊涂:“傷口……裂開了麼?”
見這副霜打梨花的蔫吧模樣,顧宴容破天荒地覺出一點無奈來。
他神如常道:“沒有。”
謝青綰紅著眼睛格外愧疚一些:“阿綰淺通一些醫,再為殿下上一次藥罷。”
顧宴容本不喜繁瑣,聞言卻微妙地遲疑過一瞬。
他目從撞紅的額角一路游離至微抿的,淡淡頷首。
謝青綰立在床榻邊,看攝政王在映的燈燭里褪下外袍,慢條斯理地解開帶。
男獨有的理與力量緩緩袒于面前。
他得輕淡坦然,謝青綰卻從耳尖直燒起來,迫使自己仰起頭,看到了他口泅的白紗。
那一下不偏不倚,正撞在他未愈的傷口上,攝政王卻只難以抑制地悶哼了聲,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謝青綰心下咂然。
輕手輕腳地解開白紗,這道傷口乍看之下并不十分駭人,只略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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