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泰半還保留了原貌,只是里千差萬別,早已換了主人。
甜釀梳洗停當,過來陪楊夫人喝茶說話,站腳的地方,恰好是當年母親抱著在懷中,跟父親說話談笑之。
楊夫人一夜輾轉未眠,看著眼前年輕子,深深嘆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甜釀細心,看見楊夫人面帶哀容,皺眉倚窗著外頭景致,似乎對此家中稔,問道:“干娘似乎認得這園子?昨日我帶干娘從園子里走過,干娘無須指引,竟知道從何進出……”
楊夫人眼眶發酸:“實不相瞞,這家和我有緣,二十年前,這是我式微時主人家舊宅,我是這家中主母邊的婢,只是相隔二十余年未踏進此門中。”
“難怪如此,干娘姓楊,原先的主人也姓楊。”甜釀吶吶,“干娘和我有緣,又和這家有緣,如今又因我重回故地。”
“玖兒。”楊夫人握著的一只手,殷切道,“我是真心希你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母兩人在一起,像錢塘那般。”
“我明白干娘的心意,只是如今的日子也很好。”甜釀微笑:“我陪干娘在家里四走走。”
楊夫人搖頭,牽著的手一一講起,哪間屋子是以前的廂房、哪件事是舊。
“這座屋子是新起的,原來這是一片空地,家里小爺要蹴鞠,特意辟出來的一片地方。”
“這兒原先有座涼亭,亭后有排屋子,那時候是我當值的屋子。”
兩人回到主屋,楊夫人推開旁側一間空屋,這地方倒是半點未變,楊夫人難免欷歔:“這是那個最小孩子的屋子,那時候才一歲多,還睡在搖籃里。”
“這個孩子也亡了麼?”
“這個孩子我帶走了,可惜不慎丟了。”楊夫人看著甜釀抹淚,“我怕后有追兵,不敢帶著上路,只得先把寄養在農家,后來我又病了一場,找了個地方安頓,再去接,那家農戶嫌累贅,把扔了,后來我找到了的骸骨,把骸骨遷回金陵,和的父母兄姐合葬。”
甜釀怔怔看著楊夫人落淚,被楊夫人攜住手,語氣恨恨:“干娘問你,你當真要嫁給那個施連?”
屋外有小婢恰煎好藥,將藥碗端到甜釀面前:“夫人,藥好了。”
楊夫人聞見湯藥的苦氣:“這……”
甜釀銀勺攪了攪,輕聲道,“是調養,生養子嗣的補藥。”
一碗熱辣辣的湯藥喝下肚。“近來請了個醫很好的老醫來診脈,干娘,興許我很快也會有個孩子了……”
“不知道孩子養起來是否容易,我害怕我會變一個名不符實的母親。”捂著微燙的藥碗,笑了笑,“我心底真是好慌張。”
“你以前在錢塘,我多次勸你生養,你里應著,心里卻總不太上心。”楊夫人沉郁道,“那時候曲池也縱著你,帶你兩人去廟里求子,你兩人也只顧自己玩樂。”
“人總是會變的。”將碗遞在小婢手上,抿了顆餞在中,“親、生子、持中饋,乃是子必生之道,憑心而論,以我的年齡、過往,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經不知好過多子。”
“我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眨眨眼,突然朝楊夫人調皮笑笑,“還是為時不晚?”
楊夫人看著,長長久久,嘆了口氣:“好吧……好吧。”
楊夫人趁空,去見了一趟張圓,張圓桌上堆著厚厚的案牘,一支朱筆在紙上圈圈點點,見楊夫人過來,作揖請安:“夫人見了,如何?”
這些日子,是冷眼看著施連和甜釀兩人,算是舉案齊眉,恩有加。
“我原想帶回錢塘,如今看來……我勸不,就留在金陵看著。”楊夫人對張圓道,“既然點頭,那要往懸崖底下跳,我也替墊在下面。”
楊家人全都死了,剩下的這個,就隨所活著吧。
“曲池那邊如何了?”楊夫人問張圓,“他那邊可有靜?”
張圓蹙眉:“那一把火,不僅燒了施家的幾條鹽船,也有徽州一個商客的船泊在近旁,這商客手上有一門生意,正是曲家的主顧,把曲家的營生斷了大半,曲池忙于此事,遲遲未有信。”
“火是因何而起?莫不是那姓施的小子縱人放火?”
“明面上是鄰船的兩個商客起了齟齬,不慎鬧出來的。” 張圓翻開書案,捂住脹痛的眼,“我找到一樁小案,明日呈到巡鹽大使手中,興許能挖出些東西來。”
楊夫人嘆了口氣。
張圓找到的是一樁不起眼的小案,鹽運提舉司有個小吏,此人負責已勘合鹽引單據的造冊,此前這小因污損幾張庫中舊引被同儕告發被懲。張圓把此案翻出來,是發覺案中蹊蹺,這小污損的舊引,都是出自施家標船,其中的一張,就是那個淮安批驗所的驗勘合過,拿在手中存疑,故而停平貴停船的引子。
這兩樁案子合二為一,就是一樁案子收尾首尾。
火燒鹽船后,施連手中許多營生都因此中斷,施家勢頭一下頹然不,他在外時有不順吃癟,將那一等營生都慢慢收,近來常有空在家,或跟孫先生清談,或陪甜釀湘娘子出游,或去天香樓宴客,倒是了許多雜事。
楊夫人陪同甜釀暫住在施家,有時留在府中,有時也出門見友人,這已是七月末的時節,暑氣漸退,夜晚開始涼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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