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便如此排定了。
在他答應後,便結束了今夜的議事,不再留他,很快喚楊在恩,命將他送出休息。
“裴二郎君,請隨奴來。”楊在恩彎腰行禮,為他領路。
裴蕭元猶帶幾分如在夢中的恍惚之,幾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這間寢,又如何步下這座華樓。楊在恩送他完畢,最後,恭敬地雙手奉上一隻藥瓶,說是公主他的用來散淤去痛的靈藥,他回去了記得用。他在楊在恩的笑中抬手接過,隨即邁步離去。
他的步伐起初不快也不慢,去和平常並無兩樣,直到行至一無人的甬道,放緩腳步,最後,停了下來。
在一團濃黑的樹影之下,他回頭,向後高樓。那樓裏的燈影過四麵圍繞的綺窗,正映在高聳的夜空中,去如來自月宮的縹緲瑤。窗後偶有走的人影閃晃而過。又有應是宮娥的影來到窗前,一麵麵地放下窗後的卷簾,次第消失在簾後,徹底地暗了下來。
一隻夜梟從那高樓後的一片夜空裏翔而來,在空中盤旋片刻,呼啦啦地衝飛而來,落定在附近的一簇枝木之上。在鳥翅掠枝葉發出的窸窣聲中,它睜著在黑夜裏閃著詭異亮的兩隻圓睛,微微歪著腦袋,凝過來。
裴蕭元猝然驚醒,著那一隻早被他掌心焐熱的瓷瓶,掉頭離去。
翌日,司宮臺傳出聖人之言,即將返往長安。不但如此,聖人對阿史那、宇文峙、蘭泰以及賀都四人,也各予以了厚賞賜。這自是對此四人競求公主落空一事的。
四人反應,也是各不相同。
阿史那花名在外,競求公主失敗,他應是當中最為瀟灑的一個,去渾不在意,甚至,也不知他如何得了機會,據說當夜竟在公主專用的溫泉宮裏用了眾人的服侍,豔福實在不淺。等到第二天,他出現在左武衛眾人麵前時,被人發現麵頰多了片瘀痕,去像在壁上撞出來的。衛頓時笑談四起,都猜是盧文君昨夜闖溫泉宮將他打這個樣子。阿史那矢口否認,稱是自己在溫泉宮的地上腳打跌出來的。然而盧貴主心儀於他,常壞他好事,也曾帶人殺去和他相好的歌伎家中捉的傳言早就人盡皆知了。這回他越是否認,眾人便越認定如此,反而取笑得更是厲害,直到此事傳長公主耳中,惱怒不已,找了左武衛大將軍,這才將笑談給了下去。
世子宇文峙,應是當天運氣最差的一個人了。自己在大禮前竟傷了臂,莫說與求婚者們同場競技,連上場的機會都斷送掉,最後勝者又是與他不和的裴蕭元。應是沮喪過度,大禮後,他連一麵也未曾過,隨後在聖人返程的隊伍裏,也不見他人。他以養傷為由,自己已經提前離去。
賀都的遭遇比起宇文峙,更是戲劇。大禮上,眼他春風得意就要奪彩,竟橫殺出來一個裴蕭元,一番惡鬥過後,以他被卸一條胳膊而告終。裴蕭元下手自有分寸,過後賀都胳膊很快便得複位,除去臂扭傷,並無大礙。
賀都此人雖目空一切,卻也算有幾分豪氣在。從前還能推到戰場上天不助己,對方勝之不武,此次卻是真正的近搏,一敗再敗,憤怒和慚過後,心裏倒是對裴蕭元不由暗暗多了幾分欽佩。接著,就在當夜,他又收到國中送到的消息,驚怒不已,恐西蕃王出事國中再起變,連夜求見聖人,除拜謝聖朝助力,也是辭別。聖人安排人員,護送他回國繼位。臨行前,賀都特意來尋裴蕭元,稱自己仍是不服,約日後再次和他切磋。第三次再敗,他才肯真正認輸。裴蕭元聞言大笑,一口應允,說隨時奉陪,又親自送了一程,算作對卸他胳膊一事的賠罪。
而蘭泰在大禮後的反應,卻和其餘三人不同,頗是微妙。
作為禮前最被眾人好的一位,他的失意應當也是最大。當日他對公主一見鍾之事,早就人盡皆知。應是無法接這個結果,抑鬱不樂,當夜獨在月下飲酒,第二天,竟被人發現醉在了一麵他昨夜畫有人畫的牆壁下,題跋裏更有什麽“人凝香花敷天,瑤池人間兩不見”的儂麗之辭,雖是醉中所題,但也可見相思之意。這人畫當天就被抹去了,消失不見,但消息,卻不脛而走。
聖人召見扶餘夫人,許諾在長安另擇門第高貴人才出眾的貴為配,予以賜婚。以他的人材、份以及探花郎的名氣,若自己肯娶,長安嫁的貴絕不在數,何況此番還有聖人賜婚這樣的殊榮。扶餘夫人極其激,不料蘭泰婉拒聖人好意,說暫再無意婚配之事。扶餘夫人擔心他繼續留在長安景生,又他隨自己一道先回渤海。蘭泰再拒,說回國無事,與長安的眾多好則已約好十月的樂遊原秋會,此為長安士人一年一度的盛會,不可失約。扶餘夫人實在勸不,最後隻能作罷。眾人暗地都說,這位渤海探花郎如此固執,心似堅鐵,連聖人賜婚的榮耀也拒,怕是心裏仍是難以放下大禮一事所致。
然而無論各人所思所想如何,此事已是論定,再無變更可能。
數日後,聖人結束了這一趟為時兩個月的蒼山避暑之行,率眾返往長安,並命禮部和宗正寺即日起,辦備公主大婚之事。
與來時一樣,這一日,皇帝乘坐車輦,在護衛和儀仗的持護下,帶著後的百僚隊伍,離開蒼山西行返城。
在山麓的對麵,相隔數十丈外的一座山頂之上,李延立在一塊高高的巖頭上,凝目俯瞰著對麵那一支正沿著山道前行的隊伍。
從他立足的此山巔下去,對麵山麓道上走著的那一架皇帝乘坐的長二丈有餘、高一丈二尺多的輦車,仿佛也不再有迫之了。至於尾隨在後的那迤邐不絕的隊伍裏的人馬,去更是渺小,如組這條長龍的片片鱗甲,緩緩地隨了大隊,往前挪行。
山巔的風呼嘯著從四麵方吹來,將繞巖叢生的九月野草折彎在地,李延袖舞,袂角狂卷,然而他的雙足,卻如釘在山巖之上,紋不,他的兩道目,更是凝定著下方,半晌,不曾眨一下眼睫。
他後的一名隨從循他目了片刻,方暗暗領悟,他如此專注的,原來並不是那一架正走過對麵下方山麓道的輦車,而是落在車後的一道騎影。
騎在馬上的,是一名二十出頭影英、穿一襲武袍的年輕男子。
這隨從便是年初曾經跟隨李延去過甘涼的死士之首,名李猛,他的幾個手下後來在長安,就是折在了這年輕男子的手上。
他當然認得此人,便是那裴姓郎。就在數日前,他被皇帝擇為了駙馬。
皇帝舍得以唯一的籠絡,那公主又花容月貌昳麗無雙,世上年輕兒郎,誰能抵擋。從今往後,這裴家的郎子,恐怕真的是要不顧舊事,趨炎附勢,要向如今的皇帝搖尾,作他忠實的爪牙走狗了。
此時皇帝的輦車已走完山麓盡頭的一段彎道,消失不見。裴姓郎隨旁的騎衛隊伍,也在不疾不徐地向著彎道走去。
就在他也快要過彎腰時,忽然,放緩馬速,停在了路邊,背影一不。
騎衛一排接一排地從他旁走過,他始終沒有前行。突然,隻見他猛回頭,朝著此的方向展目來。
隔著數十丈的距離,李猛也能覺到他轉頭時那一雙眼目所投出來的惕厲的。
他仿佛覺察到了異樣。
李猛心一陣狂跳,反應極是迅捷,在裴姓郎的目掃到對麵山頂的這塊巖頭之前,猛將前主人撲倒,掩在了巖下的秋草叢裏。
秋草雖被大風所折,卻濃堆,將人完全地遮了起來。
從對麵山腳往上來,不可能察覺。
李猛屏住呼吸,通過草叢堆,窺著那裴姓郎。
他的目掃過附近這一片山頭,應是沒有發現異樣,終於,收目轉頭,繼續驅馬,朝前行去。
在他騎影隨眾一道消失在山麓彎道的盡頭後,李猛輕輕籲出一口氣,與此同時,心裏難免也湧出一陣失自責之。
他擅刺殺,從沒有失手過的時候。
然而蒼山護衛的嚴,遠超過他的預料。整整兩個月,他隻能徘徊在外,始終找不到任何能夠利用的機會。
就連陳思達作的那一夜,在皇帝的周圍,也是布滿崗哨。
雖然李延不曾責怪過他半句,他卻覺自己是罪人,沒能抓住這次的機會。
在這裏都如此了,等皇帝回到長安,更是不可能再靠近半分。
他起了,待扶起主人,卻見他順勢翻了個,仰麵躺在秋草叢中,閉目向天,一不。
李猛知他是在思慮事,不敢驚擾,在旁耐心等待。
李延仿佛睡著一樣,在山頂仰臥許久,忽然,他抬手,用他一修長、骨節均勻的指,過麵門中央那一道至今還未完全褪盡的劍痕,用指腹輕輕挲那傷痕片刻,接著,慢慢睜眼,目閃爍了下,從地上起了。
他不再對麵山麓裏的那一條還在前行的去見不到尾的隊伍,邁步下山而去。
東都。
留守使府在傍晚的時候,收到了一道送自長安的信。
信是寧王親所,傳來一個喜訊。裴蕭元因在大禮上奪彩,被聖人擇為駙馬都尉。
大婚之日也已擇定,乃下月的初日。
裴冀將賀氏喚來,和說了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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