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寡婦忙走上前來拉他的袖子,“不是都商量好了麼,這房子不能賣,賣了咱們住哪里去?要賣,就把我賣了!還不是我們娘倆拖累了你。”
西坡只是微笑,“說什麼胡話,誰愿意病?房子賣了,把外頭的賬清了,別賃兩間屋子住著,后面如何過,我再另想法子。”
他這人常是不言不語的,但也說一不二,何寡婦見勸不他,仍舊帶著眼淚回屋去照看兒。他獨在院中站了會,天地蓋在頭上,讓人有點窒息。不知街上誰家辦喜事,聽見鏘鏘的鑼聲,驀地像一出戲的斷場,有一條若有所失的尾。
他仰頭著天,不免也到隔壁樓上的那間閨房。那小小的一面支摘窗,探出個腦袋來,
是個十一二歲的半大的姑娘,嘻嘻地笑著扭頭向屋里說了聲,“要下雨了!”
那雀躍的笑聲使他悲哀,從前就是這樣看著玉長大的,也是這樣看著走得離他越來越遠。他從沒和說過道別的話,因為有時候道別的話也有一層挽留的意思,他愿對說謊,也不要流連在本不需要的里。他的生活只不過是做給和自己看的一個騙局。
是下雨了,落在他睫畔,不知是雨水還是淚花,總之他眼里潤了一片。
玉在馬車里也哭了,哭著哭著又覺得莫名,便抹了去。反正往后西坡應當是不會再來問借錢了,他再要多借些,只怕那份不帶錢腥氣的回憶就要越來越了。好歹如今還剩下一些,要永遠封存在心里。
歸到家中,池鏡見眼圈紅紅的,不得問:“你哭了?”
知道瞞不過他,就只提起力氣來笑一笑。
“為什麼哭了?”
“和我娘又吵了幾句。”
反正們母總是吵,池鏡也沒有疑心,打發了丫頭出去,摟著問:“你娘又管你要什麼了?瞧把你慪得這樣。”他退到榻上去,拉在上坐著,“倘或是要銀子,給他們就是了,何必為點錢慪來慪去的?不值當。”
玉忽然悲從中來,著他的臉,卻是滿目荒涼,笑了一笑,“有錢真好。”聲音輕輕的,帶著無盡的憾。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他聽得楞了神,好似有把無名刀子進他心里去了。
從他上起來,走到床上去,“我累了,想睡會。”
池鏡還想問什麼,終于沒問,在榻上靜靜看著將自己整個捂在被子里,向墻里翻過去蜷起來,似乎有意要隔絕一切聲音。他偏偏豎起耳朵聽,窗外有下人頻繁地走過,鞋底子走在地轉上的輕盈,的挲的聲,丫頭們喁喁低語的笑聲,那一樹玉蘭花開了,白茫茫一片,初春里的天,有種冬日去后復返的錯覺。
次日池鏡到外書房,了昨日去連家接人的田旺來問:“你昨日上連家去接你,可聽見和親家太太吵架來著?”
田旺想了想搖頭,“沒聽見吵架啊,小的去時和親家太太在吃早飯,小的在外頭門房坐了半日,他們家宅子小,要是吵了,小的不會聽不見。”
既不是為吵架,又為什麼?還瞞著不肯說。池鏡思忖片刻,又走到跟前來,“可有什麼人往他們家去?”
“有是有,是去借錢的。聽他們家下人說,是連家從前的鄰居。”
永泉在旁聽見,一下心神提起來,八是西坡。倒別為了這話,又惹得他們這位爺生氣,本來前頭都要饒了西坡的。因想著何必跟個窮苦之人為難,便出聲笑道:“那就是為有人上門借錢,家里人吵了幾句,沒什麼大不了的。”
正要打發田旺走,誰知池鏡卻問:“借錢的人是不是王西坡?”
田旺又頓下來,“好像聽見是這人。”
“借到了麼?”
田旺搖頭,“像是沒借給他,打空手走的。”
池鏡聽后放心下來,反剪著手若有所思地笑著。到底是,一扯上銀子,前舊都能算得清楚。想必這是了斷了,所以才大悲一場。
也好,從此以后終于能夠高枕無憂,日子又照舊如常。
誰知未出半月,這日外頭歸家,看見有個悉的人影正往他們府邸旁那巷子里進去。池鏡坐在馬上,瞇著眼朝巷子里瞅,見是西坡,走到他們西角門前便停下了。他慌著從馬上跳下來,把韁繩甩給永泉,“你把馬牽到前頭去,我從角門上進。”
旋即跑進巷里,及至角門前,有個看門的小廝忙迎過來,“三爺回來了。”說著招呼西坡,“這是我們三爺,你不是正問麼?”又向池鏡道:“三爺,這人說是三舊日的鄰居——”
池鏡抬手止住,反剪著一只手著西坡有禮地微笑,“王西坡。”
西坡從容不迫地打了個拱,“池三爺。”
“你是找我還是找三?”
西坡道:“找三爺也是一樣。”
池鏡并不引他進府,反而朝巷里引了幾步,避開了角門上的小廝,歪著眼打量他,“你有什麼事?”
看樣子西坡的日子的確是過得不如從前了,上青灰的直裰洗得發了白,自然往他家來,是換了件最面的裳。想他難道是前幾日在連家沒和玉借到錢,又追到這里來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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