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問題劈頭蓋臉砸向玉,玉聽得很不耐煩,甩開胳膊復睡下去,“這些都沒定,眼下老太太還不知道呢,我回家來就是有意躲開,二老爺好和老太太說去。老太太應不應還不知道呢,您也先別急著高興得沒了譜子,外頭到去說,到時候事不,丟的是您自己的臉面。”
秋五太太頓了頓,想說得在理,只得摁下中狂喜,在腰上拍一下,“哎唷我還用你囑咐?這些話我還不知道?我要是按捺不住,前頭就說了。你娘也沉穩的哩!噯,你起來,你起來!再和娘細細明白地說說道說道。”
玉給掀騰得十二分的煩躁,猛地坐起來,兩眼森森地瞪著,沒由來生了大氣。也不知緣何悲,但的確到一悲哀籠過來,令無所適從之后,只好愴然地笑了下。
秋五太太給這一笑沖擊得發蒙,很怕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楞了愣神,小心翼翼地問:“三丫頭,你這些事不是在說笑吧?”
玉又一笑,“您也不敢信?要不您下去把那些銀子翻出來砸砸自家的腦門看砸不砸得死人?”
秋五太太慪得搡,“說話才一個難聽!”
玉子整個晃一晃,低下臉揪著上的被子發笑,“我也覺著像是在做夢,想醒又醒不過來。”
秋五太太才敢又放心笑起來,然而這去而復回的高興再度沖得糊涂了,要問的話突然沒了頭緒,只剩下茫茫的一片喜慶。只好拍著玉的,連聲數聲地笑著,“哎唷,我們丫頭真是了不得。”
聽見支摘窗下頭忽然也有個人吊著嗓門在笑,玉魂兒一抖,馬上把腦袋夠到窗戶上向下,是王家正屋里走出來個婆子,面生得,不像是他們家的親戚。
王家媽送著出來,那婆子回首一面回首笑著,一面甩著條絹子招呼,“唷,犯不著送!不送了,進去吧!等我去問了就給你們回話
,快進去吧,您老人家子還沒好呢!”
王家媽向東屋招呼了一聲,但見西坡出來送了那婆子出院門。人家走遠了,他獨自在院門外頭稍站了一會,片刻回進來,臉上待客的笑意散得差不多了,一雙空的眼睛再沒想起來朝這窗戶上看一眼。
玉把肩膀沉下去,聲音渺渺地低下去,“那婆子是誰?從不見他們家里頭來過這位親戚。”
“那是前街上的孟婆子,專管拉保纖的。”
玉一顆心像給人推了一把,搖晃兩下,“來給王西坡說的?”
秋五太太仍坐在床沿上,把腰松懈地搦兩下,說起這事仿佛是心頭的石頭終于給搬開了,輕松又愉悅,“可不是?自你中秋后回池家,王家媽上就不大好了。王家近來又打算著重開間鋪,父子倆眼下忙著這事,不得空,他們小子都是王家媽帶著。帶孩子也勞神費力,長此拖著,那病更不見好。老子娘遲早是要死的,往后鋪子開起來更顧不了小的,就想著娶個填房進來幫著持持。”
“可尋著合宜的人了?”
“前街上有個寡婦,就是常在家門口漿洗裳那個姓何的年輕寡婦,你也見過的嚜,守寡也又三四年景了,帶著個兒無依無靠的,不正好?”
玉皺了半晌眉才想起那何寡婦來,蠟黃的臉壯的腰,“不大般配吧,那何寡婦可比王西坡長了五六歲,長得也不好。”
秋五太太在后頭剜一眼,“哪里不配?一個死了老婆一個死了丈夫,我看再沒比這配的了!你管他這些閑事做什麼,你又不是他們老娘,配不配也不是你說了算。”
玉默了會,陡一陣厭惡,回頭趕娘下去,說是早上起得太早,要歇歇。而后自己也從窗戶上撤回來,側著子臥下去。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上回分別才兩月工夫,連西坡也議起親事來了,梨娘也才死了不到半年。不過窮人家就是這樣,許多事不由自己,誰他老娘又病了呢,日子還得過下去,家中總需要添個人手。難道也像池家養這麼些下人?誰有那份錢。自己想來也好笑,漸漸笑得恍然。
這一夜那一枚笨重的月亮得人玉不過氣,次日起來,心里仍覺得有種狠狠的沉重,不知和誰在生氣。
趕在爹出門前,便和他商議道:“爹,我想二老爺那頭也要給您通氣,那一千兩銀子您在衙門想必花費不了,不如省下些,咱們另去買像樣點的宅子。”
三口人在桌上吃早飯,終于,終于桌上擺了四碟子菜,有魚有,米也是干干凈凈的米,沒有砂子磕到牙。想必娘燒這一桌菜也是記了的一份大功,不全為連秀才。
玉陡地想哭,想掀了這桌子!但照舊是捧著碗,和爹娘有商有量地微笑。
連秀才輕微鎖住眉頭,事倒不是大事,如今有錢了,果然做了縣丞,這房子也不符他的份,只是疑,“你怎麼忽然想起買宅子來?”
玉淡而又淡地笑道:“難道日后池家的人到這破巷子里來迎親?連他們家的使下人瞧了都要笑話。再則說,爹過些時做了,親朋好友上門看著也不像。還有一層,”說著,把眼睇了睇娘,心里驀地有報復的快意,“爹不是要討姨娘?眼下討進來這家里也沒住。尋一大些的宅子,滿破一百來兩銀子,就是多討兩位姨娘也不怕轉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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