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他輕叱一聲,隔一會放開眉,還是那倦淡的笑意,“這不就好了?”
玉順著耳垂往下,到那顆小小的紅柿子上,覺得是顆火星子蹦到了手上。
他又給戴另一只,同樣費了些功夫。都戴好了,他退開一步,歪著眼睛欣賞,“我的眼果然不錯。”
玉抬額看他一眼,“你是夸你自己呢,還是夸我呢?”
他挑下眉梢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玉還在笑著,他便搖搖手拔走了,不要再送。玉只好往回走,兩只耳朵還在發燙。
走著走著,把珥珰摘下來收進懷里。冷風一吹,心也跳得慢了,耳朵也漸漸涼下來,連他上的酒香也都散了。
隔兩日打發翔啟程,闔家送至門前,太太一面抹眼淚一面拉著翔叮囑了好些話,又是二爺說了許多,到儷仙,難見的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眼圈紅紅的,話悶在里將說不說,怕人家聽了笑話似的。
翔一時也了腸,出帕子替搵淚,“我這一去,闔家上下就托付給你,你上敬婆母,下手足,和和氣氣的才好。”
儷仙抿著點頭,不發一言。翔眼往人堆里看見玉,一堆話堵在間,又怕這時候刺激了儷仙,只好忍下來,向笑著點頭。
那一折首無非是珍重的意思,玉心領神會,也和他點點頭。他把心一橫,眼一收,攀上馬去,穿著青綠補服,頭戴烏紗帽,意氣風發地拉韁繩,領著兩個下人去了。
玉朝去路盯著他的背影,天在濛濛中著點亮,附近有人“叮叮”地敲著什麼響,是賣麻糖的。出早攤的人在相互打招呼,鍋碗灶盆在響,旋即有人賣起來。這些聲音漸漸匯了人海,聽起來茫茫的。認定和翔的這次分別是永別,沒道理等他回來。然而腦子是這樣想,心也管不住有些愴然。
大家都是愴然,唯獨香蕊惦記著正事,一回房就興興頭頭同儷仙說:“這下子好了,總算熬到了這一天,往后西屋那個的賤命就是攥在咱們手里,明日先想個法子出來給些苦頭吃,往后再慢慢算計著死!”
儷仙因為正在悲戚,又兼近來這一段見翔似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已提不起狠心來,只悶頭不說話。
香蕊倒了茶來窺,“怎麼,你這時候倒心起來了?”
儷仙道:“我看咱們也太拿當回事了,有什麼了不得?還能越過我去?你瞧方才大爺走的時候話也沒和說。不管怎麼樣,大爺心里還是有我的,我和他到底是夫妻。這會他才走,咱們就弄他的人,等他回來,不定怎樣怪我呢。”
一聽這話,香蕊慪得不行,登一下擱下茶盅,“你看你,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才給大爺哄了幾日啊就忘了那賤蹄子的壞。我盡是替你白心,盼著算著到今天,你又犯了心的病。我的,我的姑娘!你幾時了這樣沒主意的人了?往常多事還不是說怎麼樣辦就怎麼樣辦,從不見你這樣子猶猶豫豫長芯子的蠟燭一般。”
幾下說得儷仙了心,“那只管這樣,你把那小蹄子來,我先試試的意思。要是往后肯安守本分,從前的事我也不和計較了。要是還是想著越過我次份去,就還按咱們商議的辦。”
香蕊癟了癟,只好按的意思去玉。玉算準了儷仙是迫不及待要拿開刀,又怕又盼的進了屋里,誰知儷仙開口卻說:“今日大爺往常州去,不知幾時才得回家一趟。他走時的話你也聽見了,要我把家持得和和睦睦的。我和他是夫妻,自然一條心,往后只要你規矩本分,曉得自己的份斤兩,從前的舊賬我也懶得去翻了,大家都踏踏實實過日子。”
這還了得?玉一時“寵若驚”。又慢慢自慌間鎮靜下來,笑了一笑,“說這話,我幾時有個不安分的?”
儷仙乜一眼,“這還用我和你去算麼?你日在大爺跟前裝可憐,又滿府里充好人,專把我襯得跟個夜叉似的,如今誰不說‘玉姑娘和順,大兇得霸王一樣。’你當我聽不見啊?”
玉看見炕桌上茶盅空了,轉頭去提壺續茶,撞上香蕊在后頭站著,竟也不避讓,直勾勾撞過的肩去。
一時提了茶壺來,茶煙乍起,在瀝瀝的聲音里斜看儷仙一眼,臉上恍惚有一不懷好心的笑意,“大見諒,我是沒法子。我是什麼份的人?在唐家的時候因為快心直就吃了不虧,到了這家里,還不長個心眼子?那時在唐家,遇上唐二那個冤家,是個喜新厭舊沒長的貨,我的心原是灰了大半。誰知到了這里來,見咱們大爺卻不是那樣的人。大爺滿腹文章,斯文謙遜,踏實沉穩,待我又是那樣的溫。我想著,這才是一個人一生的好歸宿呢,我就是學,也要學著事為人,只盼著闔家上下都喜歡我,才能和大爺恩恩,一生一世。”
這席話說完,儷仙本來奄奄待熄的火登時騰騰騰地竄起來,竄到五臟六腑,把桌兒一拍道:“好啊好啊,大爺前腳走,你后腳就出狐貍尾來了。他不在家,索你連裝樣子也懶得了,可見我往日沒看錯,你是憋著要爬到我頭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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