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半年后重逢的第一個長夜,就在這溫暖的依偎中沉默渡過。
這夜的李鳴并沒有睡安穩,半夢半醒間, 腦中紛浮現許多過往。
軀被夢魘束縛而無法彈, 神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有些自以為早就豁達放下的心魔, 原來一直都在。
*****
打從出生起, 李鳴的地位就注定的經歷與常人會有所不同。
的一切得到和失去, 大多數時候都不過是他人口中談資,很難有誰能真正同。
所以很難有誰能真正與苦樂相通。
自十七歲那年遭逢巨變開始, 自小到大深信不疑的許多人、許多事都變了。
本是離至尊之位僅一步之遙的天之驕,朝夕之間就一無所有。
從云端跌萬丈深潭,前無出路, 后無歸途。
這種煎熬與折磨不亞于萬箭穿心,可世人在紅塵困苦中輾轉,沒有幾人能一生順遂、歡喜終老。
相比蕓蕓眾生要遭遇的無數艱難苦恨,的痛看不見、不著,連向人哭訴都顯得無比矯。
被幽閉在東宮的第一年,時而冷靜沉默,時而偏激躁狂。
像個脆弱的瘋子,里藏著兩個不同的自己,反復將三魂七魄往不同的方向撕扯。
再不知為何而活,又不甘心就此去死。
后來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李鳴就不得不承認:哪怕沒有發生任何變故,最終能順利登基,最多也就是個無功無過的平庸帝王罷了。
因為那一年里的李鳴,太讓人失。
迷茫,狂,狼狽,舉止失據,完全沒有一國儲君遇事該有的從容鎮定、舉重若輕。
幾乎花了整年時間才從魔障中掙,逐漸清醒平靜,開始盤算手中僅剩的籌碼,開始設想余生可以活另一種模樣。
那之后,甚至有些理解父母在事發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
大概是早就看穿骨子里不過是個平凡人,真正遇事時輕易就會被左右,狠不起來,又放不下去。
這樣的子,實在很難就驚世功業。
想,蕭明徹最終也會看穿這點。
這個人,是有那麼些小聰明,有那麼些小伎倆,在蕭明徹舉步維艱時能助一臂之力。
但若他有了機會再進一步,那點小聰明小伎倆就再不會有什麼實際的用。
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李鳴罷了,很容易被替代的。到了必須權衡利弊的關鍵時刻,舍了也就舍了。
可是,真的不想再被誰抉擇取舍。
翌日下午,李鳴與辛茴躲在淮王府后花園的假山后看閑書。
背靠假山席地而坐,吊兒郎當翹著,漫不經心地將膝上那本《桃金娘傳》翻到最后一頁。
辛茴蹲在旁,不解撓頭:“這本書,殿下不是早就看完了麼?今日怎麼又讓我找出來?”
這書是辛茴從魏國帶來的,不流的市井話本而已。
書里講的是一株修行千年的桃金娘化為人形,與個落魄書生結緣生的故事。
不過,故事的結局有點扯淡:書生進京趕考高中榜首,面圣時被眾人發現他居然與老皇帝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
最后老皇帝命人探查,得知書生是許多年前被壞心侍用個嬰換掉丟出宮的皇子。
老皇帝便打算將皇位傳給他,還要讓他娶那個代替他在宮里長大的假公主。
“我就是突然想起這桃金娘。”
李鳴以指尖輕點著結局那段,幸災樂禍般笑瞇了眼。
“辛茴你看,這桃金娘還修行千年呢,就聽那書生說了一句‘請玉樓金屋’,竟當場魂飛魄散了。怎麼回事?”
辛茴奇怪地瞄一眼:“因為書生決定娶別人、登皇位,這個妖化形的原配就了阻礙,他要用玉樓金屋將桃金娘封印啊。”
“可有千年修為,察覺書生想哄進玉樓金屋封印起來,怎麼不知道跑呢?干嘛要留在原地魂飛魄散?”李鳴興致盎然地與辛茴探討起來。
“因為被舍棄被辜負,是傷心死的啊。”
“那為什麼會傷心?桃金娘修人,卻還是怪,最初分明沒有心的。”
“中間五六十話那里,桃金娘與書生月下定,對書生坦白自己是個沒有心的怪,書生說‘余生你我懷,我便是你的心’。”
辛茴愈發覺得自家殿下奇怪,看過的書都不記得了。
“最后書生選擇了登皇位、娶別人,這就像桃金娘的心被挖走了一樣。被舍棄被辜負,傷心至死就魂飛魄散了唄。”
李鳴點點頭,翻到辛茴說的那一話去,仔仔細細看了月下定那段。
書生在說“余生你我懷,我便是你的心”的那個當下,絕非虛假意。
所以桃金娘的魂魄才有而悸,從此那人就了的心。
那時書生并不知自己世離奇,更不知后來會有那樣荒謬絕倫的際遇。
可桃金娘已憑千年修為窺探到了天機。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偏要去賭運氣。
李鳴合上書頁,抬頭仰冬,浮一晚上的心神總算重歸平靜。
決定,待下次出現機會,還是得跑。
不過,事先籌謀時要更謹慎、更周全才行。
“月下定時,桃金娘就選錯了。在說出承諾的當下是真心實意,并不表示這人不會變。”李鳴噙笑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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