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他還在和落薇商議用“始”好,還是用“初”好。
難道是這些時日太過勞累,讓他陷了這樣離奇的夢境當中?
宋泠頭痛裂,勉強回憶起,昨日舒康進宮與落薇同住,他獨自在干方殿中看折子。黃昏之后,他在醉逢臺上吹了會兒風,歸去時,恰好看見了醉逢臺東側石柱上的刻字。
那時宋淇時的刻字。
于是他坐在殿中,想起許多故人和往事來,不免凄惻,案上燭飄忽,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便在一堆奏折中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竟已在此!
宋泠遲緩地意識到,他上好似發生了些不尋常的事。
葉壑見他長久不答話,開口喚道:“殿下?”
宋泠喃喃問道:“今年……是哪一年?”
周遭的兵士面面相覷,最后只有一個人大著膽子答了一句:“殿下昨日未曾好眠麼?今歲正是昌寧十八年哪。”
昌寧十八年……他才只有十四歲!
這年他來幽州巡視,陪同他的便是葉氏三公子葉壑。從開春到夏末,他走遍了邊境一十二城,第一次徹底而深地了解了北境的戰況。
等等……昌寧十八年?
這正是幽云河之役發生的那一年!
夏末他啟程離去,前腳才到汴都,后腳便傳來了北境遭襲的消息,葉坤在叛國后亡而死,劉昀了邊境的英雄,上表請皇帝嚴懲葉氏之罪。
他反覆求,好歹才保下葉家,葉壑孤來到汴都,為了他的死士。
那如今……
不管是他真真切切地回到了過去,還是陷了離奇的夢境當中,這一年,他必須得做些什麼。
“殿下不是原本預備今日啟程返京麼?我特來相送,沒想到殿下還未。”葉壑有些擔憂,“殿下可是不適?”
宋泠心如擂鼓,他勉力平靜下來,搖了搖頭,疾步往軍營之外走去,邊走邊問:“你大哥在哪里?”
“殿下忘了,前些日子平城發了急報,大哥領兵前去,現下想必已經到了罷。”葉壑不解道,“我聽軍中老將說,大哥這次行軍只帶去了一半人馬,剩下這一半另有安排,等殿下離開幽州,他們便要整軍去接應。”
是了,葉坤帶走了一半心腹,留下的一半輾轉去往燕州,隨即被常暮所害,未能及時增援。
但平城為何此時已然發了急報?他清楚地記得,當年他在幽州的時候,邊境十分太平,幽云河之役發生在秋末,而他在宮與爹爹爭執時,已然是落雪的時節。
不過一切如此荒謬,或許在這扭曲的時空當中,很多事都與從前有了細微的區別。
他所在之地是葉氏常年所居的安城,距離幽云河邊的平城尚有三日路程,想到日后重重事宜,實在來不及多猶豫,宋泠閉上眼睛,沉聲道:“備馬,本宮要親去平城。”
他睜開眼睛,對葉壑道:“阿壑,你傳我手令,命葉氏軍隊暫且留駐此地。若軍中老將有異議,你便說,我已知你兄長遣他們去的是燕州,燕州近日有厄真細作,已將這消息了出去,他們若照舊行事,恐會壞你兄長謀劃。”
他每句話都說得極快,可言辭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就連軍中老將可能有疑之事都提前替他想得周全。葉壑聽他口氣鄭重,二話沒說,拜過之后轉便去,待宋泠走到中軍帳前的時候,他已遣來了送他去平城的一隊人馬。
宋泠躍馬而上,星夜馳往平城。
雖是夏日,邊境夜之后,仍能覺到縷縷的涼意。
馬不停蹄地行了兩日,他們終于來到了平城之外。
他手下人困馬乏,加之平城夜間閉鎖城門,眾人不得不在城外的驛館中落腳,待破曉再進城。
雖說長途跋涉、鮮有功夫休息,可宋泠還是心慌得睡不著,夜里,他獨站在驛館的檐下,看向不遠的無邊朔漠。
在這幾日顛簸的馬蹄聲中,他將一切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
從前的一切并非虛妄,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年發生的事,記得每一個人的面孔。他遭逢刺殺、僥幸不死,與落薇聯手誅滅了玉秋實和宋瀾,還在四方襄助下徹底祓除了北方疆域的外患。
隨即在一個平凡的夜晚,他思及故人,沉沉睡去,再次睜開眼睛,居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十四歲……倘若再小一些,他還能在宋瀾設計與他們初見之前多關懷一番,甚至能夠早早地揭破他母妃細作的份。
雖說如今也不算晚,可他卻實在不知道宋瀾是不是已經對他生了怨恨和嫉妒,不過促使他決意奪嫡的,除卻這番恨意,應該還有玉秋實的蠱、林家的暗中支持、宋淇不經意的得罪、他母妃常年的困頓……一張又一張面孔從他面前飛掠而過,他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要做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眼下他只能先將手邊的事一一解決,再思考以后。幽云河之役近在眼前,葉坤如何變常照,他一一看在眼中,倘若當年有一個朝中之人對他說過“我相信你不曾叛國”,他或許都不會走上后來的路。
若能夠將所有憾事遏制在這樣的時候,后來的一切生離死別、對面不識的差錯、流河的暗斗爭,是不是都不會再發生?
邊境的風中帶著細碎的流沙,宋泠抬手掩面,恰好看見星河璀璨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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