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在古遠的蒹葭彼岸涉水而行,幾乎忘香草人本意,中逢一場大雨時,才恍然明白所言的“不要打擺”究竟是什麼意思。
落薇換了那件風雅至極的曲裾,本想直接去尋宋泠和宋瑤風,臨行之前想了想,還是決意先到瓊華殿來給皇后看看。
來得勤,幾位和藹的老宮人都識得,便也沒有攔路,只是輕聲提醒,陛下方才來了,正在同娘娘用膳。
于是落薇躡手躡腳地靠近了正殿,想給二人一個驚喜,只是剛走近幾步,便見皇后邊的掌事宮人面凝重地出來,將眾人都遣到了遠。
落薇心中好奇,卻也守著規矩,沒有再靠近。順著闌干,打算從瓊華殿后的園子中繞遠路,去往繁林中的高臺。
不料剛走到殿后,隔著圓月花窗,忽而清楚地聽見了玉碎的聲音。
帝后二人站在花窗之前,窗下有一枚摔兩瓣的玉玦。
再走一步便會被他們瞧見,落薇進退兩難,便貓著腰躲在了一側的草叢之后。
帝后神思恍惚,沒有人注意到。
沉默了許久,就在落薇腰酸背痛、以為二人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皇后忽然開了口。
用一種落薇從沒有聽過的、輕如游的聲音問道:“陛下以為呢?”
花瓣在空中簌簌飄著,春日花葉葳蕤,蔥郁茂盛。
然而落薇心目中永遠端莊含的皇后,正用一種幾近哽咽的聲音緩緩地道:“……容宵,你以為我嫁給你,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后,就真的可以變燃燭樓中高奉的神像嗎?”
“我知曉,你我之間已是不可多得,你的后宮寥寥幾人,子嗣比之前朝亦不算多。這麼多年,你重我、敬我,不曾猜忌,也沒有變心,阿棠和舒康都是好孩子,除了故去的……所以你今日真心不解,不明白我這些年來究竟為何郁郁寡歡。”
有零星的花瓣吹進了落薇的眼睛中,手去,卻越越痛,在手背上沾了幾水痕。
皇帝沉默了良久,才道:“今日,我卻明白了。”
皇后笑了一聲:“這些年因著北境的外患,朝中不似往年那樣太平,我知道你的不得已,也清楚你的心,我愿意諒你,可我沒有辦法。你要納妃,我不能遏制我的嫉妒;我沒有了孩子,也無法不遷怒、不痛苦。我以為我能夠吞下這些,不至于我們走到蘭因絮果、相見兩厭的那一日,可我現在越來越恍惚,這些時日不愿見你,只是在逃避罷了。”
皇帝手撿回了那枚摔碎的玉玦,低低地道:“我們在金明池外初見的時候,你那麼快樂、那麼明亮,若是你選了他,哪怕日后去了北境,也不會……當年要你進宮,是我錯了。”
“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皇后回答,“是我執意要來陪著你的,是我以為自己能夠想得開。人總是貪心不足,想要,想要永恒的陪伴,想要不必言說的信任,縱然已經比旁人幸福得多,也永遠不能夠滿足。”
落薇聽見皇帝的聲音在發抖:“卿卿,你后悔了嗎?”
皇后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你看,海棠樹都長得這樣高了,那年我們一同栽下它們,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我……不會忘記的。”
此句之后又是長久的緘默,落薇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有人再說話,只聽見了遠離花窗而去的腳步聲。
回頭瞄了一眼,撥開草叢,拎著擺小跑出了園子。
落薇一口氣跑到繁林周遭,剛拐過彎來,便險些同一隊宮中的護衛迎面撞上。
幸而有一只手及時出現,將拉到了一側。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檀香氣,落薇一頭撞上年的肩膀,立刻將心事忘得干干凈凈,喜笑開道:“二哥哥!”
宋泠拍了拍的肩膀,等那一隊侍衛遠去,才來得及打量落薇的新子:“是楚服?”
“是娘娘贈我的,”落薇隨著他一同往繁林深走去,還不忘轉了幾個圈,“好看麼?”
宋泠卻沒有回答,落薇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他的手指恰好在此時掠過的臉頰,撿了落在肩頭的一朵海棠花。
二人猝不及防地目相對,宋泠微微笑起來,手指順著的臉頰上,似乎想要掐一掐的臉。
但想起不喜歡被掐臉,他便沒有繼續,只是輕輕地了一下。
“很。”他說。
宋泠送的生辰禮是一幅畫,畫中有一片綿延青山、一條收的農道,是他去歲隨方鶴知去往許州老家的書院時,于道中所見。
二人坐在高臺的石桌上細細觀賞那幅畫,宋泠非常耐心地指著畫中的事為落薇解,落薇自出生來尚未出過汴都,心中羨慕不已:“好的地方啊,我以后也能去麼?”
“等你再長大些,我騎馬帶你去,”宋泠了的頭,“你瞧這座山,它宴山,老師說山上有一座四朝古寺,穹頂是用黃金的,我還沒見過,我們一起去看。”
“好!”落薇笑著道,“到時候我便將這幅畫供在寺中,二哥哥可不要食言才好。”
將畫軸仔仔細細卷好了,同宋泠一起去尋了宋瑤風。
今日是的生辰,蘇舟渡過午便將眾人放出了資善堂,只叮囑落薇,要記得傍晚到明門乘車回府。
落薇向來很喜歡過生辰,每逢這日,或是宋瑤風的生辰那日,二人總會團團轉,到各個宮中拜訪。皇后治下后宮和睦,沒有人不喜歡兩個雕玉琢的小姑娘,這一圈下來,只賀禮便能收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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