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便傳出一首歌謠來。
宋瀾聽見這歌謠時,已是預備上太廟的前一日。
小皇帝坐在昏沉的乾方殿中,落薇坐在前堂的屏風之后,聽葉亭宴一字一句地將那首歌謠轉述給了他,方聽罷,宋瀾便怫然大怒,掃落了面前案上堆得凌的奏折。
落薇與煙蘿對視了一眼,輕輕挑了挑眉。
青年臣子溫潤的聲音似乎還回在殿中,輕輕地重復——
“假龍,假龍,風起云行無雨至,臥水埋金爪難尋。蒼苔原本非碧,怎以此作筼筜?蓮花去國一千年,雨后聞腥猶帶鐵!”[2]
第34章 明月前(一)
前些日子,汴都街頭巷尾都能聽見叮當敲銅的聲音,連樂樓都在樓高懸了一串銅鈴。
那首譏諷以銅作金商人的歌謠編得朗朗上口,諸位商家都常唱上一兩句,以示自家誠信經營、叟無欺。
眾人本不做他想,有一日卻突然來了一隊兵,沿街收繳商戶擺出來的銅和鈴鐺,喝令不許再傳唱此歌。
一綴滿了銅鈴的長繩從眼前倏然落下,常照持杯的手一頓,順著那墜落的長繩向下看去,搖了搖頭:“陛下終歸是太年輕了,荀子曰,進忠有三,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葉大人怎麼看?”
葉亭宴端坐在他的對面,正捧著酒杯細嗅,聞言便正道:“先其未然謂之防,發而止之謂之救,行而責之謂之戒——防為上,救次之,戒為下。[1]這本說的是臣子勸諫,某思量一番,常學士的意思是說,陛下一不能防微杜漸,二未能及時察覺,如今這懲戒一,又行得太生,汴都不聞銅聲之后,知曉‘假龍’何意之人便更多了。”
常照瞥了一眼閉的房門:“葉大人膽子倒大。”
葉亭宴笑道:“彼此彼此。”
二人同坐樂樓三層飲酒,耳側便是鋪天蓋地的銅鈴聲,葉亭宴抬手為對方斟酒一杯:“說起來,還是我該謝常學士才是,暮春場箭在先,公審順水推舟在后,常學士是聰明人……”
他還沒有說完,常照便道:“舉手之勞罷了,葉大人客氣,我字平年。”
葉亭宴從善如流地接口:“無窮艷月,長照太平年[2]——好字啊,好字。”
常照微微點頭,算是致謝。
葉亭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口中問:“只是我心中卻有幾分好奇,不知平年為何要助我?”
常照擱了手中的酒盞,避開了他的目,口氣隨意,不慌不:“我知道你不是葉三。”
這話一出,饒是葉亭宴面上笑意也僵了一僵,他不自覺地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哦?”
常照將他的作盡收眼底,有些無奈地道:“蕖華公子何必張,我若是對你不利,何必順著你的心意將暮春場第二個人證帶到前去?”
“蕖華公子”是他當初尚未頂替葉三份之時、混跡幽州的名,此人開口便喚出了這個名字,想必早就知曉“蕖華公子”和葉三并非一人。
恐怕是他早年在幽州的舊相識。
葉亭宴便松了按劍的手,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重新拾起了面前的酒盞:“我早說了,平年是聰明人,既然將一切盡收眼底,又是為何要來相助?其實你將這一切告知太師,或許能多得他一些信任。”
常照不太笑,聞言,面上卻出幾淡淡笑意來:“就算是我這樣做了,蕖華公子難道沒有后手?我可不想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如賣你一個人,畢竟……”
他雙手端起手中的酒盞,接口道:“公子怎知,你我沒有共同的敵人呢?”
盞中盛的是樂樓的眉壽酒,千金難買的方子,酒氣并不芬芳馥郁,卻別有一番清冽意味在。
銅鈴墜地,便有士兵將其收歸袋中,罰沒而去,常照舉著那盞酒,低眸看去,語氣不知是惋惜還是贊嘆:“名皇城的金天衛,竟被遣來做這些罰沒查抄的功夫。”
刑部公審之后,宋瀾遣朱雀將整個金天衛徹查了一遍,結果正如落薇所料,什麼都沒有查出來,正值金天衛更換穗子的時候,若細論起來,恐怕每個人都有嫌疑。
宋瀾左思右想,連著兩日夜半驚醒,最后還是下定決心,將金天衛從邊調走,下放到了汴都城,頂替了原本巡城的軍。
金天衛從前便要從皇城中調人去巡視,也是因著流為承明皇太子守汀花臺,如今得皇帝調遣,干脆利落地應了。
恐怕宋瀾怎麼也不會想到,那枚穗子其實是元鳴自長風堂中盜出來的。
宋瀾對宋泠一手訓練出來的金天衛充滿了猜忌,暗線卻出在他親自擇選的朱雀當中,不怪他毫無防備。
葉亭宴挲著手邊的蕉葉盞,低低問道:“你是誰,與太師有什麼仇怨?”
常照答道:“公子與我互相利用,何必問得這樣清楚,我不也沒有問過,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嗎?”
先前他派人調查常照,只知此人來自北方,年歲比他大些,父親做過燕州刺史,后被某事牽連,家族沒落,便攜娘同來汴都住了幾年,去歲才科舉仕,了個小小的瓊庭學士。
旁的便查不出來了,很是清白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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