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年的時間，虎頭從一介小兵到百戶，再到千戶，固然有景玥關照的原因，但他上的功勛也是實打實的。

自從西夷被景玥打得改朝換代，連王庭的位置都換了一個，直到去年冬，西北邊境上都沒有大戰，但小規模的衝突卻從來沒有斷絕過。

西夷一邊對著大彧俯首稱臣，一邊卻又在邊境上不斷的試探，虎視眈眈。

四年的時間讓他們勉強緩過了氣來，加上去年草原上乾旱嚴重，他們就有忍不住的對大彧出了利爪獠牙。

雲蘿到軍營的第八天，修整了幾天的大軍悄然開拔，朝西夷大營主攻打了過去。

大戰瞬間席捲了這一片廣袤又荒蕪的草原，雲蘿沒有機會上前線去看看古代戰爭是怎樣的雨腥風，因為大批的傷兵被送了回來，傷兵營中的大夫們忙得連停下腳步喝一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上一場戰爭的傷兵尚未全部安置好，新的傷兵就又湧了營帳，而傷勢不重的那些傷患們更是再次投了戰場。

遍地哀嚎，哪怕後方，雲蘿也真切的到了戰場就是一臺巨大的絞機，無的收割著士兵們的和命。

這與曾經歷的現代戰爭很不相同。

更野蠻更暴更腥，死傷的人也更多。

刀槍劍戟的屠戮，每一個被送回來的傷兵都是模糊，尚有戰鬥力的將士們哪怕傷也不會輕易退回來。

所有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樣，便是隻學過包紮之法，剛開始門接骨的那二百餘人也不得不著頭皮獨自應付傷兵。

戰場上，多一個士兵也是好的；傷兵營中，多一個略通醫的學徒也是好的。

耳邊就是前方戰場上的殺聲震天，雲蘿正在低頭給一個被斬斷了的士兵止，忍無可忍的痛苦哀嚎宛若人間煉獄。

一隻沾滿汙的手忽然抓住了的手臂，因失過多已呈半昏迷的士兵費力的抬起頭來，眼中的芒暗淡，卻仍固執的看著說道：「別救了，沒救了，不如就讓我就這麼死了吧！」

沒了一條，他便是活下來回到家鄉也隻會是父母兄弟的拖累，與其拖累他們到最後還被他們嫌棄，不如死了乾淨。

哪怕被抓住手臂，雲蘿的作卻依然不停，頭也不抬的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傷退役後拿著卹金買兩畝田地，土豆和玉米的產量比稻子麥子都要高，哪怕隻有一條也不死自己。」

抓在手臂上的力氣略鬆了些，就又說道：「你如果識字，我的報館正需要大量的人手，收的大都是你這樣上有疾的傷兵，你離開後可以去試試。現在不識字也沒關係，專門安排了先生，隻是識字而已，很簡單的。」

那隻手又鬆緩了些，吶吶問道：「就像往日來送報紙的那人一樣嗎？」

雲蘿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見過？」

他咧著似乎想要笑一下，又因為疼痛而使得這個笑容格外猙獰，說道：「我之前到守門的時候見過一回，瘸著一條，聽說也是從西北軍中退出去的，走路不大靈，總是遲到，將軍們有時候會罵他，罵完之後又會留他吃頓飯再走。他總是說，報館的主人是個好人，願意雇傭他們這些傷殘者，給他們一口飯吃。」

雲蘿麵無波瀾，淡定的說道：「那報館是我的，我還打算過些時候再開個驛館，幫人們傳遞往來的信件和品，腳健全的負責押送，不方便走的可以分揀信件，所以你得識字，至也要能認得出信件上書寫的各地地名。」

那隻手徹底的鬆開了，「你你你……您是郡主？」

「我以為你應該一開始就知道是我才對，畢竟整個營地裡，像我這樣年輕又長得好看的大夫隻有我一人。」

說著，趁他忍不住咧笑出來的時候，一下子把金瘡葯按進了他的傷口。

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臉刷白，然後眼皮一翻，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就疼暈了過去。

雲蘿了下他的脈搏，然後淡定的給他把傷口紮，轉洗個手，就換了另一個傷重者，麵不改的把他拖出到外麵的腸子清理乾淨後塞回肚子裡，然後一層一層的迅速合。

的紅做得不怎麼樣，但傷口卻合得十分漂亮。

大戰打了一日夜，雲蘿卻在傷兵營中又忙了整整三天都沒有把所有的傷患都理完。

三天後，被落在後麵的那些大夫和大批藥材終於姍姍來遲，抵達了軍營門外。

他們似乎在路上遭了點意外，形容狼狽且不說，還有人上帶著明顯的傷。

看到雲蘿快步過來，正在給胳膊換藥的王二公子當即就哭唧唧的撲上前，「可算見著您了，差點尚未抵達軍營就要先士卒！」

跟著雲蘿一起過來的虎頭眉心一跳，下意識的手往前一擋，就把王熠擋在了外麵，狠狠皺著眉頭說道：「你幹啥呢？站著好好說話！娘們唧唧的，撲啥呢你！？」

王熠看著比他高比他壯的虎頭，默默的把到邊的罵嚥了回去。

紈絝也是會看形勢的，此時此地，還有眼前的這個人顯然都不是他能隨意招惹的，若是把人惹惱了揍他一頓，估計也沒人會站出來幫他。

聽說軍營裡是用拳頭說話的，他娘怎麼就是把他塞到了這裡來呢？哪怕是去舅舅的麾下也比來這裡好呀。

悄咪咪的看一眼已經轉跟管事聊上的雲蘿，王二公子憂傷的嘆了口氣，然後笑嘻嘻的跟虎頭寒暄道：「在下王熠，是跟安寧郡主一起押送藥材過來的，兄弟怎麼稱呼？」

好歹跟雲蘿有點關係，虎頭勉強給了他一個好臉，拱手道：「鄭文琰。」

「好名字，一聽就不是個普通人。」至於好在哪裡，怎麼個不普通法，他就說不出來了。

畢竟，他在過去的十多年歲月裡，一直都隻是個不學無的紈絝。

但紈絝有一點好——臉皮厚。

在雲蘿跟管事詢問這一路過來的況時，王熠也跟虎頭和旁邊的其他士兵們聊上了。

主要是他說起了他們前兩日在路上遇到流竄的西夷士兵，雙方發生衝突，雖然西夷士兵隻有區區不到一百人，但他們全都十分兇狠，沒怎麼見過的兩百多名侍衛還真差點沒應付過來，幸虧遇上了巡邏的己方士兵，不然怕是還要死傷不人。

即便如此，也有十多名侍衛喪命，剩下的人中皆有掛彩，其中兩名被保護在中間的大夫也在混中被砍傷了。

三天前，西北軍大勝，確實有部分西夷士兵往四逃竄，張惶之中竄到了大彧境，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所以哪怕前方戰得再激烈，在後方巡視的士兵也不能減，就是防著這些流竄的小敵軍進後方城鎮村莊裡去屠戮肆。

這些人，一旦遇上，卻比他們在戰場上的時候還要更加兇狠。

而王熠他們倒黴，跋山涉水了兩千餘裡，正是疲神乏的時候，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就遇上了流竄的敵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從未經歷過這些紈絝公子王熠幾乎要嚇破了膽，驚慌之中被人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反倒激起他的兇，捅了一人，事後回過神來，又不瑟瑟發抖。

虎頭見他說著說著就一副眼淚都要掉出來的模樣，頓時嫌棄的後退了一步，轉頭跟雲蘿說：「小蘿，趁著這兩日休戰，我得帶人到後麵四看看。」

一場大戰之後一般都會有個修整期，不然敵方不得住且不說，己方將士們也要不住的。

而兩場戰爭之間的修整期，也是休戰期。

休戰期的結束，下一場大戰的開始和能否佔據主及優勢，則取決於哪方先修整過來。

雲蘿目送虎頭出營，又把資接的事直接扔給管事和軍需，自己則又回到了傷兵營。

景玥匆匆過來，也隻和打了個照麵，話都沒說上幾句就有各自忙碌去了。

當天夜裡，雲蘿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出了營帳又登上高地。天上的月暗淡，但有未化的積雪反，影影綽綽的看到了一隊騎兵披著白袍，靜悄悄的離開了軍營，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次日淩晨，天最黑暗的時候，看到了西夷軍營的方向突然間火衝天，早已整裝待發的大彧將士們在遠煙花炸開的時候，策馬沖了出去。

雲蘿猶豫了一下，也牽出了自己的馬，翻而上，緩緩的跟了上去。

到的時候，天已破曉，卻還不夠明亮，西夷的大營一團，火映著一張張猙獰的的臉，殺聲四起、哀嚎遍地，千上萬的士兵錯在一起，如同一鍋翻湧著的粥，幾乎要分不清敵我。

雲蘿坐在馬背上遠遠的看著，手指順著韁繩的紋理來回，目一點點暗沉了下去，直到似兩團漆黑的墨點，反不出一亮。

這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古代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