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老屋的門外圍滿了人，大都是聽到靜跑過來看熱鬧的，雖然不管鄭大福還是鄭年兄弟們都很不歡迎他們，但鄉裡鄉親，他們也不好出言驅趕。

    再說，村裡存不了事，不管想不想被人知道，鄭玉蓮和朱大郎的這件事反正是已經在村裡傳開了，如今再多一樁李氏被親家推搡摔倒，不管是了胎氣還是已經小產的事故，似乎也沒啥好瞞的。

    反正家裡這麼大靜，就算想瞞也瞞不住。

    雲蘿慢悠悠走到的時候，鄭大夫正在給李氏診脈，被屠六娘請來的劉氏和吳氏卻並沒有搭手照顧李氏，而是在正屋東間裡伺候孫氏換裳。

    孫氏中氣十足的罵聲從東間傳出來，「糟瘟的混賬東西，撒野都撒到我老鄭家來了！我家花兒一樣的大閨嫁給你個死了老婆的鰥夫，你不曉得好好待也就罷了，竟還禍害到長輩的頭上來，老天爺遲早落個雷下來劈了你們！」

    雖然癱了一年多，但孫氏也隻是癱了而已，的其他方麵反而因為好吃好喝的養得倍兒健壯，即便隔著窗戶和門，罵聲也毫不見虛弱。

    然後聽見一個陌生的聲說道：「千錯萬錯都是我家大郎的錯，請大娘消消氣，彆氣壞了子。」

    這應該就是朱大郎的親娘，鄭雲蘭的婆婆了，也不知是本如此，還是自覺理虧，聲音綿綿的似乎沒什麼底氣。

    雲桃踮著腳尖往裡麵看，又轉頭問雲蘿，「三姐，我們不進去看看嗎？」

    們現在站在靠近大門口的角落裡，連旁湊熱鬧的鄉親都沒怎麼注意到們。

    雲蘿搖搖頭，「看看就好，不要參與進去。」

    看熱鬧和被人看熱鬧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驗。

    雲桃倒是沒有想這麼多，但聽雲蘿這樣說，就悄悄的往屋裡鑽了一會兒，很快又鑽出來，跟雲蘿輕聲說道：「剛才我走後，爺爺打了小姑一個大耳刮子，心疼小姑，著急下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把手掌和額頭都摔破了。」

    老兩口對鄭玉蓮的寵，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雲蘿一直深有會，因此鄭大福終於忍不住的手把他小閨給打了，就不由得讓人覺得驚訝。

    這個小閨多寶貝啊，二十一歲了還挑三揀四的養在家裡，哪怕失了清白，壞了名聲也一門心思的想要給尋個好人家，嫁個好郎君，怎麼也捨不得像李氏那樣給鄭雲蘭找了個鰥夫。

    結果，鄭玉蓮還就跟這個鰥夫勾搭上了。

    不，朱大郎如今也不能被鰥夫了，因為他已重新娶妻，又有了媳婦。

    「玉蓮真是越來越胡鬧了，之前娘給挑的那麼些人家，哪一個都不必朱大郎差許多啊，眼界高看不上，結果現在竟然跟自己的侄婿……也不曉得是咋想的。」

    「真是不害臊，這要是我家的丫頭，我寧願著到山上去做姑子，也不會再養在家裡丟人現眼。」

    「就是苦了雲蘭，那丫頭雖然前兩年一時想不開做了件壞事，但也隻有那一件不好的事而已，之前之後都還算勤懇，替爹孃在村裡照顧老人，出嫁後也相夫教子，沒有虧待前頭留下的兩個兒。」

    人們總是健忘的，因為眼下的鄭雲蘭了委屈，就不由得開始對心生憐惜，對之前所做的錯事也不覺得有多麼的不能原諒了。

    鄭大夫從東廂上房裡出來，頓時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豎起了耳朵，並聽見他老人家說：「年媳婦年紀不輕了，本就懷得不大穩當，這一驚一鬧一摔倒，胎就沒有坐住，已經落了。」

    當即有人「哎呦」了一聲，直道可惜。

    劉氏和吳氏手忙腳的給孫氏收拾乾淨，從東間出來就聽見這話，妯娌兩不由對視一眼，然後轉去看李氏了。

    不管妯娌間的如何，李氏又是長嫂，出了這樣的事，劉氏和吳氏自當要去問一聲，順便幫把上沾滿了汙的裳換下來。

    但要說多傷心難過，那是沒有的，不說劉氏和吳氏，就是李氏這個當事人，也不過是有些可惜而已，更多的反而是憤怒。

    這個時代，尤其在鄉下，孩子出生後夭折的人家不知凡幾，像鄭穀兄弟三人下麵的孩子至今沒有一個折損纔是十分的難得。想當年，鄭大福和孫氏也是死過孩子的，鄭二福原本還有個小兒子，但胡氏在臨盆的時候難產，差點一兩命，那個孩子生下來哭了一聲，然後就沒了。

    李氏如今有兒有，連孫子都有了，對肚子裡那個孩子還真沒多看重，但再不在意，這樣輕易的沒了還是有些難過。最主要的卻是，是因為被親家推倒才會掉了這個老來子。

    朱家人在聽到鄭大夫的話後就變了臉，朱老爹忽然手就打了朱大郎一個耳，押著他跪在鄭大福和鄭年的麵前，說道：「事全因這個畜生而起，大伯和親家不管是要打還是要罵，我都沒有半句話能說。」

    朱大娘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了回去，隻是看著被他爹押在地上的兒子，既心疼又無奈惱恨。

    鄭大福額頭上的皺紋似乎又新增了兩條，坐在凳子上，脊背卻往後駝出一個羅鍋，聞言便深深的看了朱大郎一眼，然後轉頭跟鄭年說：「這是你婿，你覺得這事該咋理？」

    鄭年看了他爹一眼，神中有些躊躇，小心問道：「爹以為呢？」

    鄭大福敲了敲桌子，不悅的說：「我在問你，你倒反而問起我來了？」

    鄭年又往鄭二福那邊看了眼，低頭沉半晌，說道：「雲蘭雖……了委屈，但眼下的事反倒不是最要的，最要的還是玉蓮。……那樣，眼下也沒幾條路好走了，要麼讓老死在孃家，或出門做姑子去，要麼帶著肚子趕嫁了，要麼把肚子打了之後再趕嫁出去。」

    鄭大福的表又又氣又悲痛，抬手又在桌子上拍了兩下，說：「我問你咋理你婿，你說玉蓮幹啥？」

    真是一句句都在他的心！

    鄭年飛快的看了眼他的臉，垂眸說道：「如今兩人也算是切相關，且不論大郎做出這等混賬事後要如何罰，就說事的解決之法，也無外乎當做啥事都沒有，或者索就娶了玉蓮。」

    這話一出，鄭大福還沒說話，鄭收就生氣的說道：「大哥好歹是個秀才，咋想得出這樣混賬的主意？你是想讓你婿休了你閨後轉娶小妹，還是索讓小妹去給侄婿當個小妾？我鄭家這麼多人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鄭穀也皺眉說道：「就算大哥你放棄了繼續科舉，但文傑還在讀書呢，你好歹給自己的親兒子留點臉麵。」

    這話看似尋常，鄭年卻覺得心上被紮了一又一的尖刺，分明，紮得他心頭都彷彿在咕嚕嚕的往外冒。

    他不由得惱怒，「我何曾做了決定？不過是把可能的事都列舉出來，大家一塊兒商量商量。小妹畢竟也……那個孩子是去是留，去該如何去，留了又該如何安排，都是亟待解決的大事，也與朱大郎息息相關。」

    聽了他的話，朱老爹當即表示道：「此事全由大伯和親家做主，我家都沒意見。」

    朱大郎抬頭囁嚅了下，似乎想說什麼，但對著這一屋子的嶽家長輩，他又不敢說話，一時間目遊離，也抖了起來。

    劉氏和吳氏看完李氏出來了，鄭大福看見了就喊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們也進屋來坐著，商量商量事。」

    主要是朱大郎的娘也在這裡，若是起個爭執，鄭家一夥兒大老爺們都不好跟吵，孫氏和李氏如今都躺著，屠六娘年紀小，輩分也不合適，那就隻能讓劉氏和吳氏頂上了。

    妯娌倆對視一眼，劉氏說道；「我先到灶房給大嫂煮碗紅糖蛋水。」

    鄭大福揮手道：「讓兒媳婦和閨去！」

    兩人就轉進了堂屋，走到門口的時候，劉氏的眼角忽然瞥見了站在角落看熱鬧的雲蘿和雲桃，不由腳步一停，轉頭瞪了兩人一眼，「回家去！若是得閑了沒事做，就把家裡整理一下，把地掃掃乾淨。」

    這是小姑孃家家該湊的熱鬧嗎？

    劉氏這一說，原本沒有注意到姐倆的人也都看到了，雲桃就了脖子，朝著也在瞪的吳氏咧嘿嘿一笑，並在吳氏舉起手要打的時候拉著雲蘿轉就跑了。

    「大人就是無理取鬧，又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我就算人不在老屋也能曉得那裡的境況，全村人都曉得了呢。」

    雲桃鑽出人群，拉著雲蘿往村西邊走去，裡咕咕叨叨的儘是不滿。

    雲蘿的手指輕撚，側目看了一眼，說道：「不看就不看，也不是多稀罕的事，等長輩們商量好之後再去問，他們自然會把事跟你說。」

    「那我爹孃若是不告訴我呢？」

    「你不是說全村人都知道了嗎？說不定那話傳得比你爹孃還要快。」

    雲桃仰著頭想了想，發現這話一點病都沒有。

    回到家，文彬還在屋裡提筆練字，雲梅則安靜的坐在火盆旁，正拿著一塊糕啃得滋滋。

    雲桃看到就愣了下，剛纔出去看熱鬧，好像就沒有想到還有個雲梅。

    幸好乖乖的坐在屋裡沒有到跑，不然若是跑丟了要滿村的尋找，事後肯定是要被娘罵的。

    看到們，雲梅倒是很高興，眉眼彎彎的朝們笑得又又甜。

    雲蘿迎著的笑臉，轉翻出了一本《千字文》，搬個小板凳坐在火盆邊，對姐倆說道：「閑著也是閑著，來讀書吧。」

    雲桃探頭看了眼，說道：「這《千字文》老早就學過了。」

    「那你還會背嗎？字都認識了嗎？」

    雲桃於是就了回去，抓著耳朵不說話了。

    幾年前是磕磕的背誦過，但分家後就沒有再讀書識字，以前背過學過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讀書聲中，文彬又寫好了一張字。

    把幾張字整理一疊，又拿著筆到院子裡清洗乾淨，然後他拿著書也圍到了火盆邊。

    中午，鄭穀和劉氏都沒有回來，雲蘿讓蘭香去老屋探聽了況之後就自己把午飯解決了。

    到傍晚，朱家兩口子帶著他們的兒回了雙橋村，鄭穀兄弟幾個還在老屋，但劉氏們卻回來了。

    在雲桃纏著吳氏詢問的時候，鄭嘟嘟他們也從鎮上放學回來了。

    此時天已昏暗，雲蘿一邊聽灶房裡傳出的聲音，一邊聽鄭嘟嘟嘰嘰喳喳的跟分今日學堂裡的新鮮事。

    「多寶今天又被大孩子欺負了，坐他後麵的人故意打翻硯臺，把他的裳都給染黑了。」

    「他經常被人欺負？」

    「是啊是啊，他太笨了，被欺負也隻會哭，我有時候看他可憐就會幫他欺負回去，但是不能讓先生看見，不然會被先生責罰的。」

    「那你今天幫他了嗎？被先生看見了沒有？」

    鄭嘟嘟於是幽幽的嘆了口氣，嘟著不滿的抱怨道：「都怪小虎，明明讓他去看著先生有沒有過來，結果先生都站在他後了，他還一個勁的在那兒拍手喝彩。」

    真是一點都不難想象那個場麵呢。

    雲蘿了下鄭嘟嘟的狗頭，「先生罰你什麼了？」

    鄭嘟嘟就捧著他的小胖手眼的看著，「打了兩下手心，好疼的！」

    雲蘿看了看，又手輕輕的了兩下，發現確實有點紅腫，但並無妨礙，便甚是冷酷無的丟開他的手，說：「在你欺負同學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個結果，所以被先生打手心也是活該。」

    鄭嘟嘟捧著小胖爪子超委屈，「明明是他先欺負多寶的，我這是打抱不平、行俠仗義。」

    「不是，那個人欺負同學固然不好，但你用同樣的方法欺負回去，你與那位欺負人的同學有何區別？」

    鄭嘟嘟頓時張大了，半晌擰著小眉頭一臉苦惱的問道：「那我應該咋辦？我纔不要跟先生告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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