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曝曬、粒、篩種……幾個莊子裡的所有人都為這一季的糧食忙碌了起來，人手不夠，還從附近雇傭了大量的短工，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把種子都篩選出來。

冬月二十，京城的大街小巷紛紛揚揚的流傳起了兩個掌大的紙條，上麵詳細的寫明瞭玉米種子鋪的地址和開業時間，並且將購買種子的要求和所需準備的東西都一一寫上。

正是休沐日，在各茶樓酒肆中會友閑坐的書生員們也都在對著這單子議論紛紛。

「還真讓把這個鋪子開起來了。」這是保持著中立觀之態的人。

「雕蟲小技！」這是被雲蘿殺儆猴嚇得不敢手，卻又心中激憤的人。

「安寧郡主當真聰慧，千上萬的這種單子分撒在京城各，誰還能阻攔得了？」這是堅定的保皇黨，或心懷百姓的人。

與此事切相關的百姓們則又是另一種聲音，他們無不將這一份份的紙頭單子仔細收藏，然後三五群的湊在一起議論，兩個月前在南城門旁隻過了一夜就被撕毀的告示也再一次被提起。

離開業還有八天，雲蘿如今就每天在幾個莊子裡打轉，被逐步篩選出來的種子正一擔擔的彙集到一，而時常跟在邊的除了無所事事的景玥之外，還有吏部郎中馮謙和馮大人。

平白多出個礙眼的大活人，景小王爺對他是打從心裡的看不順眼，無奈此人死死著雲蘿的金大，讓景玥想要對他做點什麼都投鼠忌。

今天，他又是一裋褐，坐在小板凳上認真的剝玉米，他那張年近三十，正是最富魅力和俊俏的臉在下熠熠生輝，也難怪當年老吳國公會看上他想要招為婿，甄貴妃品雖不怎麼樣，但確實是個大人沒錯。

玉米粒從他手中掉落進下方的畚鬥裡，「嘩啦」的聲音不絕於耳，他忽然說道：「郡主，我老父老母在蜀中鄉下都聽說了你要開鋪子賣玉米種子的事，特意寫信來詢問，等這批種子篩好之後，下可否先買兩斤寄回家鄉？」

雲蘿坐在旁邊，也是一樣的小板凳和大畚鬥，聽到馮謙和的話，頭也不抬，隻問道：「你這幾天連衙門都不去的跟著我乾農活，就為了想要買兩斤種子？」

「這倒不是。」馮大人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下留京後就一直小心謹慎的不敢踏錯一步，這日子雖不是很順但好歹也算相安無事，卻沒想到還是不被人放過啊。如今我府中白白死了個婆子，那兇手還在牢裡畏罪自殺，下在吏部衙門裡也快要被排得待不下去了。」

這不放過他的人之中自然包括甄家，卻也不了故意把那兇手扔到他家裡來的雲蘿。

雲蘿將兩玉米錯著輕輕一擰，黃橙橙的玉米粒頓時就「嘩啦啦」的落進畚鬥裡麵，再把剩下的零星幾顆往下一，手上就隻有兩乾乾淨淨的玉米芯了。

馮謙和看得有些眼熱，可惜他幾天前就已經學過這個作了，擰得他手掌發紅都沒能擰下幾粒玉米。

他也不是那手無縛之力的弱書生啊，竟然還比不上一個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

不過，當他想到一個月前京城裡流傳的安寧郡主的傳說，他的心裡頓時就安穩了下來。

景玥此時從門外走了進來，一簡單的勁裝也遮掩不住他的風華，院子都因他的出現而驟然明艷了幾分。

可惜他說的話不怎麼討喜，「馮大人若是覺得場黑暗，難以存，不如回鄉去當個農夫。」

馮謙和在心裡「呸」了一聲，老子寒窗苦讀十餘載，就是要當的，豈能說回鄉就回鄉？要不是你們故意把我扯進這渾水之中，我原本明明可以繼續在夾中遊離，大不了就當做不知道是甄家栽贓要害我。

可惜現在說這些一點用都沒有，倒不如乾脆的投向陛下，從此再不能和和氣氣的糊弄日子。

場艱難啊！比如眼下，他都不敢跟這個總是拿話刺他的年多頂兩句，不就是因為人家比他更位高權重嗎？

景玥將一封帖子遞給了雲蘿，說道：「一萬斤種子都已經稱量完畢，隻等你清點簽字後就能裝車運走，你何時有空過去清點？」

雲蘿接過帖子開啟看了一眼，然後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走出院子大門。

馮謙和目閃了閃，也起跟了出去。

院子外的空地上，挨挨的豎了上百個大麻袋，每一個麻袋都能裝百斤糧食，如今麻袋裡麵裝滿了黃燦燦的玉米粒，等雲蘿檢查清點之後就能封口。

雲蘿雖相信景玥，但該走的流程還是不能省下，親自清點，然後帖子的下方簽名並蓋上了的私印。

馮謙和一點點的湊到了景玥邊，好奇的問道：「王爺是打算把這些種子送去西北？」

景玥反問道：「馮大人以為如何？」

馮謙和想也沒想的就點頭說道：「這自然是極好的，西北貧寒，種什麼都難有好收，但地廣人稀最不缺的就是荒地，這些種子送到那兒，就算收隻有江南京城的一半，若家家戶戶都能耕種，也夠百姓吃飽肚子了。」

景玥看著他若有所思，「馮大人對各地民生似乎都很瞭解，可有意願外放到西北去做？」

馮謙和的眼神一飄，「下寒窗苦讀十數載，考取功名就是一心想要當福，什麼為民做主的聖人想法可從不曾有過。西北苦寒，我妻兒都弱，恐怕不了那個苦，下……」

景玥忽然打斷了他，「前年收回的六州之地如今還缺好幾個知府，軍中並沒有擅於此道之人，隻能勉強維持那幾州百姓不出子，馮大人想去哪一州？」

馮謙和用力的咳了一聲，「聽說蕪州的文林果格外的艷多，香脆甜，下的小甚吃果子，牙都還沒長齊呢，就見著了果子便想抱住啃上幾口。」

一副為了的小饞才勉為其難的模樣。

雲蘿回頭就發現，不過是清點種子的這會兒工夫，景玥竟然就給西北之地找了個知府。

那個地方貧瘠、苦寒、野蠻，極有人願意到那裡去當，就算是無門路可走的候補進士們聽說那個地方後也寧願繼續候缺。

當然，朝廷大可以直接任命，但如此強人所難，到了那裡恐怕也不能盡忠盡職，這樣的人，景玥一點都不想弄到自己的地盤上去。

雲蘿不由得多看了馮謙和幾眼，然後麵無表的轉離開。

原來不是為了多買兩斤種子才跑來給幹活的，嗬！

馮謙和忽然覺得後頸涼颼颼的，不了下脖子，然後快步朝雲蘿追了上去，殷勤的說道：「郡主，下也不知還能在京城待多久，那種子可否提前購買？還有您規定了購買種子需得憑戶籍文書，我家中親人的戶籍都不在此地，但我知道他們的戶籍編號，能否憑此多購買幾份？」

冬月二十八，位於京城榮福街街尾的一家種子鋪如期開門。

榮福街是一條有些偏僻的街巷，街道兩邊雖也都開著鋪子，但鋪子都不大，賣的多是尋常貨，往來的也都是附近的普通人家，不熱鬧，但也不至於十分冷清。

但這一天，不，應該說是提前好幾天，榮福街上就忽然熱鬧了起來，大部分都是提前過來踩點的。

到冬月廿八的清早，宵剛結束，城門剛開門，天還未亮，就有大批的人群湧進了榮福街，把本就不甚寬敞的街道擁堵得水泄不通，把街上其他鋪子的客人們都堵在了外麵。

因為前幾天人流增加而生意變好的各鋪子掌櫃看著外麵街上幾乎要進自家鋪子裡，但就算不甚被進來也不掏錢消費的人群，頓時就傻眼了。

這這這他們的生意還能做不能做？

心寬的掌櫃索也不做生意了，走到門口看著擁的人群，對著隔壁愁眉苦臉的另一個掌櫃嘖嘖說道：「都惦記著安寧郡主鋪子裡的玉米種子呢，誰還有心思來顧咱？莫愁了，就當是歇一天。」

那個掌櫃怒道：「你開的是雜貨鋪，自不在意早一天遲一天，我這可是吃食鋪子，有些東西多放一天就壞了！」

雜貨鋪的掌櫃著鬍子笑瞇瞇的說道：「如今天氣寒涼，吃食多放一天也壞不了。」

吃食鋪的掌櫃翻了個白眼，「我這麵如今醒得剛剛好，多放一天，那都要啥樣子了？還能吃嗎？」

話音剛落，他忽然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布小姑娘，應該是聽到了他的話，轉頭就跟他說：「老伯，你不如做好饅頭後沿街兜售，這些人天未亮就到此等候，應該有很多人都著肚子。」

吃食掌櫃愣了下，不等他回神，那小姑娘就鑽進人群裡不見了。

從街口傳來了一陣銅鑼聲，人們紛紛轉頭看去，很快就看到一隊黑男子從人群穿過，當先一人手拎銅鑼，先敲兩聲鑼，然後大聲喊道：「不要擁，都排好隊，不要堵住了別人的路，郡主有令，你們什麼時候排好隊，鋪子就什麼時候開門！」

隨著他一路敲鑼一路高喊，人群也從一開始的鬧哄哄到逐漸有序，在雲蘿今日帶出門的上百侍從護衛的維持下，不出半個時辰，擁的百姓們就排了三列長隊，從榮福街的街尾一路排到街口還遠遠沒有結束。

榮福街的街尾是一個三開間的鋪子，當間門框上的一塊匾額直書「種子鋪」三個字，字跡灑隨意，不能說難看，但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就像是隨手抓了一支筆劃拉幾下。

門板被從裡麵一塊一塊的卸下，門口排隊等候的人群頓時起了一陣，對著那個方向翹首以盼，站在最前麵的幾個人很快就看到了鋪子裡，裝在一個個籮筐裡的金黃的玉米種子。

有人忍不住輕呼了一聲，「那就是玉米種子吧？跟上次看到的畫不大一樣呢。」

掌櫃正好走出來，笑著朝人群拱手，這一拱手，前麵那些人的目就都落在了他的手上，然後聽他說：「這位小哥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手上的這個纔是剛從稈子上掰下來的玉米，就如同穀穗麥穗……」

種子鋪就這麼有條不紊的開了起來，門口還有人站在桌子上講解玉米該如何耕種，講完一遍就接著講第二遍，讓百姓們在排隊等候的時辰裡就把該學的都學了。

其實對莊稼漢來說，耕種玉米一點都不複雜為難，甚至比小麥水稻都簡單多了。

從早忙到晚，因為要核對戶籍冊，多個步驟就要多費許多時間，雖然夥計的數量不，但一整天也接待不了多人。

從第二天開始，雲蘿派人在榮福街口守著，直接限定了每天進的人數，也免得後來的人們排隊白白的等上一天。

即便如此，短短的幾天，京城裡人流混雜，比以往混了不，還因此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子。

雲蘿及時的改變了規矩，允許城外的百姓以一個村或莊子為單位，由裡正為代錶帶著一村人的戶籍冊前來簽約購買種子，如此，混才逐漸平息下來。

種子的定價極高，大部分人都選擇了契約明年收後用十倍的種子返還，當然也有路途遙遠嫌麻煩，咬咬牙花錢購買的。

等此事終於忙完，日子已到了年末，在又一個大雪紛揚的日子，開了近一個月的種子鋪終於把最後一袋種子賣了出去，把地掃一掃，把桌子牆壁都一，然後門板被一塊一塊的鑲進了門框裡。

坐在回府的馬車裡，雲蘿想到了半個月前，前吏部郎中馮謙和接了聖旨，被外放到蕪州任知府，又在十天前隨著瑞王府押送玉米種子的隊伍一起，不畏嚴寒的離京往西北去了。

聽說，馮大人離京時如喪考妣，不僅把自己裹一團球，還在城門口拉著送行的妻兒哭哭啼啼的彷彿代後事，被無數人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