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長嘆,一定要出去!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不能把一生待在這深宮之中。日日面對他,還有多堅持能消耗……
伏在枕上哽咽,皇帝在心里埋得那樣深,要想拔除除非死。如果是平頭百姓多好,只要他來求親,就嫁給他。可惜了,沒有這樣的命,他們注定要纏斗,要互相折磨。只有逃,能逃出去就有一線生機。
上回太子說寒食踏青,要是還在慈寧宮,他使些手段興許就把帶出去了。眼下恐怕不能夠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舉一他都瞧著,別說出宮,就是踏出養心殿都夠嗆。
披著裳坐起來掌燈,橫豎睡不著了,索把前頭撂下的針線重做一做。被子攏到一邊,把炕桌挪過來倚著,太皇太后的春子還差一點就繡完了,繡完了好送過去。老佛爺慈悲,在跟前當差一點都沒有為難,眼下換了地方當值,也不能落個人走茶涼的名聲。
崔總管那里也該有個待,雖說才開始多存著相互利用的心,可后來能覺到,他老人家是一心為的,沒有他,可能已經讓皇后給整治死了。這份當領,只恐今生沒機會報答他,只好留到下輩子了。
蟲斯門是個穿堂門,在“華滋堂”的正后方,離皇帝的寢宮不遠,卻要過如意、嘉祉兩道門。在燈下坐著,恍惚有些不自在,總疑心有人在窗戶那邊看。心頭攥了,這三更半夜,除了門上的太監再沒別人了吧!太監是兩個時辰一換的,子時換值到現在,正是犯困的時候,誰有這閑功夫看呢!
壯了壯膽推開窗戶瞧,過檐下低垂的雨搭,影影綽綽看見值夜的宮燈下有個明黃的影,背著手,長玉立,臉上淡淡的,正失神朝這里張。
憟地一驚,怔在哪里不知怎麼才好。
雨下得愈發,偶爾有璀璨的閃劃破天際。站門的太監躬著,低垂著頭,著門的兩掖侍立。因著穿堂門上沒有出檐,他們只有在雨里站著,頭上的纓子淋得七零八落,凍得直打擺子。
既然看見了就要迎圣駕,錦書慌忙攏好頭發放下窗戶,慌慌張張穿上袍子下地出門,正要跪迎,一抬眼,門上竟已空空如也。
恍如一夢似的,他走了。癡癡站在門口,心里空落落的沒了依附。想是怕到雨里相迎吧,鐵帝王的縝見識過了,靈魂的最深凜冽刺痛起來。合上門扉苦笑——
宇文瀾舟,你簡直就是一顆毒瘤!慕容家一個不剩的禍害完了,軋刀殺頭不算,現在又拿鈍刀子割的心肝。他功了!功的兵不刃!功的令痛不生!
冷靜下來思忖,要出宮不是沒有辦法,像上回逛琉璃廠一樣,只要皇帝愿意帶出去,總能找到時機逃。要想盡法子攛掇他,這之前先得捋順了他,要他疏于防范。這應該不難吧!不必太過逢迎,溫言語,或者一個笑臉就足夠了。
神武門上晨鐘響了,天漸明。皇帝按慣例寅時三刻要起床的,錦書梳洗妥,宮里有規矩,上值不走回頭路,于是繞了個大圈子到養心門上等候宮門落鑰。
“給姑姑請安。”先到的前宮齊齊蹲給見禮。
大吃一驚,這些上等宮人平時都是拿鼻子眼兒看人的,現在連同掌事的琴歌也沖納福,登時不安,回了禮說,“我是才來的,姑姑們折煞奴才了。”
眾人側避開了,里說“不敢”。這是什麼人?前朝的帝姬,當今皇上的寶貝疙瘩,圣眷隆厚著呢,保不定往后就是個貴主兒,誰敢在面前拿大,萬歲爺知道了也不能依。
養心門“喀”地一聲落了鎖,宮門徐徐開啟,木影壁前站了一溜小太監,又朝甩袖打千兒問吉祥。錦書尷尬的回個禮往圍房廊子下去,中路不是奴才能走的,辦差只許走廊廡。悶著頭進“中正仁和”,從寶座后的穿堂過去。皇帝嚴謹,從不讓宮侍候,寢宮里當值的都是太監,只有茶水、司衾上用宮,錦書很心安理得的和眾人在“日又新”外侍立。
李玉貴這時打起簾子探出來,對招手道,“姑娘快過來。”
錦書遲疑著走過去蹲了個福,“請諳達示下。”
李玉貴笑道,“姑娘客氣了。今兒尚的常四病了,萬歲爺更就給您伺候了。往后也是這樣,常四回頭撥到四執庫去,他那里每日分派好朝服、常服、袞服,你用不著心那些個,只負責給萬歲爺穿上就了。”
錦書曲應個是,既然差事下來了,也容不得問個為什麼,只好低頭隨他了寢宮。
皇帝正由太監伺候著拿青鹽漱口,又盥手凈臉,然后披散著長發坐在杌子上,那烏發濃幾乎是及地的長短。看見進來淺淺一笑,“姑娘昨兒睡得不好?”
錦書聽他喚“姑娘”一時沒轉過彎來,窒了窒才道,“謝萬歲爺垂詢,奴才睡的很好。”
皇帝不再說話,由梳頭太監挽了發,便起抬起手示意來更。
皇帝的朝服繡工紋樣極繁復,兩肩、腰帷、襞積、裳共有九條五爪金龍,另有十二章祥紋,下幅是八寶立水樣。因著才春不久,皇帝的披領袖端仍沿用紫貂出鋒。錦書對龍袍并不陌生,伺候起來駕輕就,仔細替他束上吉服帶,戴好了游龍金頂,那杏黃的澤映襯出九五至尊睥睨天下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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