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蒸籠里有現的點心,火上供的粥品、大補藥膳也一應俱全。還沒到傳膳的時候,這會兒上的是小食,用不著侍膳太監。李玉貴托著膳盤進來,炕前有宮抬來的洋漆描金小幾,上了一碟藕桂糖糕、一碟棗泥餡山藥糕、并一盅建蓮紅棗湯,斜眼瞄了瞄莊親王,悶聲不響地退了出去。
"萬歲爺,您先用點東西墊吧墊吧,臣弟這就人過慈寧宮去,先瞧瞧錦書怎麼樣了,等有了回信兒再計較,不?”莊親王幾乎是在用哄孩子的方法規勸皇帝,“別的先別想,填飽了肚子才是正經。”
皇帝連頭都沒回一下,只道,“擱著吧,朕不。”
莊親王心想,這別扭勁兒喲!都到了這步田地還窩著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又招長滿壽來,打了簾小聲叮囑,“你使了順子往慈寧宮去,他只裝不知道,找錦書閑聊聊,看那邊是怎麼個景。”
長滿壽“嗻”了一聲,麻利兒就去辦了。莊王爺笑了笑,故作輕松的對皇帝道,“您什麼時候養鳥了?仁閣里作文章我不,可要說到養鳥,那咱就是行家里手了,要不臣弟教您兩招?”
皇帝滿腹心事,莊親王在耳朵邊上聒噪他愈發的心煩,他淡淡道,“長亭,朕的頭有點疼,你跪安吧。”
莊親王張了張,想再勸兩句,一瞧他那樣又把話咽了回去,嘆著氣的甩袖打了個千兒,“那您歇會子吧,臣弟告退了。”
皇帝抬了抬手,算是把他給打發了。莊王爺垂頭喪氣的從“勤政親賢”里頭出來,進了養心殿,后面李玉貴趕了上來,呵著腰問,“王爺,您瞧萬歲爺怎麼樣?要不要奴才傳太醫?”
莊親王搖了搖頭,目呆滯。他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會子就是華佗再世也不頂事兒。萬歲爺心里煩悶,把我都給轟出來了,你們當差留神,要是有什麼靜趕來我府里報信兒,聽見沒有?”
李玉貴一跌聲的應了,送莊親王出了乾清門,忙又回殿里。隔著五彩線絡盤花簾看過去,皇帝仍舊在窗前站著,腰桿子得筆直,那是他一貫的氣度,可松垮的肩膀帶出個落寞的弧度,連他這個平生不懂滋味的人也跟著揪了心。
窗下的日影移過去,漸漸了狹長的一線。皇帝了僵的子轉回炕上盤坐下,炕桌上是用的文房,狼毫、筆架、朱砂墨塊,還有臨行前批了一半的外埠折子。他竭力靜下心,挽了袖子量水研墨,飽滿的紅一點點擴散開來,恍惚又想起錦書伺候筆墨時的景。
也是在“勤政親賢”,病后初愈,在迎春花旁俏生生站著。才吃過藥,鬢角微微的濡/,上前來揭伏虎硯上的楠木蓋子,淡薄的香氣便在舉手投足間從袖籠里氤氳飄。他那時只顧側眼打量,看著那方端硯,眼里是忍不住的驚艷之,他才發現和后/宮的妃嬪們大大的不同,也頭一回對明治皇帝有了不同以往的看法。再無道,終歸教出個好兒,或者這就是慕容高鞏一生唯一值得贊頌的了。
他以為他想要的都能信手拈來,也錯把看得太簡單了。如今怎麼樣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同樣姓宇文,的心里裝得滿滿都是太子,竟容不下他哪怕是一頭發兒。
他蘸了朱砂的筆尚未收回,外面傳來底學踩踏在金磚上的聲音,眼皮子看過去,順子佝僂著背從門上進來了,垂手在地上一叩打了個滿千兒,“回萬歲爺,奴才回來復命了。”
皇帝擱下了筆心澎湃,急切道,“見著了嗎?”
順子應道,“是,奴才見著錦姑娘了,在值房里給鳥喂食,教小宮兒打絡子。”
“臉呢?臉瞧著怎麼樣?”
順子想了想,臉真不太好,便老老實實說,“回主子話,奴才看錦姑娘哭過,兩個眼睛有點兒腫,不過氣倒還好,看見奴才還隨口聊了兩句。”
皇帝聽了這話恍惚起來,哭過了?當真是往心里去了。是啊,他說了這樣傷人的話,還指無于衷嗎?他失魂落魄的拿手支著頭,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憎惡過自己。他的確是個冷酷的人,對待敵人可以下死手,對待所照樣可以把話說得尖刀般鋒利。
他果然和高皇帝一樣,千般好萬般好,拉下臉子還是依著自己的意思辦。皇考皇貴妃是怎麼死的?二十三歲的年紀,花兒似的年華,心開闊,平時也沒有病痛,怎麼說去就去了?還不是被高皇帝氣死的!現在他走上皇父的老路了,他雖沒有把錦書當敦敬皇貴妃,卻也覺得們是不可分的,錦書于他來說就像當年的嫡母。他那樣,得神思昏聵,得無藥可救,他為做了些什麼?從牙里出了奴才兩個字罷了。
皇帝吃吃的笑起來,越笑心頭越是苦。怎麼辦?推得太遠了,還能尋回來嗎?他的視線落在花梨炕幾迂回的紋路上,深沉的木鋪天蓋地把他困住了。他空的睜著眼,一滴水珠落下來,在平的表面四散濺開。他猛地一驚,竟發現眼角微涼,把他駭得無以復加。
他慌的用手蓋住,指尖到的是無盡的寒意。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他蜷起手指狠狠砸向炕桌,砰地一聲,桌上的文房彈落了一地。前的人跪在地上簌簌發抖,他們給嚇破了膽,沒有一個人敢上來規勸,滿室寂靜,只聽見皇帝急促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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