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仁兒都疼起來,哪里還思量那些!滿心的委屈,憋悶無宣泄,直拿手絹抹眼淚,嗒嗒泣不聲。崔貴祥哎喲了一聲,自責道,“都怪我沒一氣兒說清楚,害你掉了好幾顆金豆子。快別哭了,都沒事兒了,萬歲爺使了點子手段,今兒下半晌把那個養鴿子的殺了,這下子好了,你可周全了。”
錦書怔了怔,“怎麼把人殺了?那人家多冤枉啊!”
崔笑著嘆息,“你這孩子忒心善,自己都油里熬著呢,還管別人的死活。依著我,還是殺了好,殺了干凈,一了百了。”
錦書囁嚅道,“宮里的太監這麼多,不指給他,還能指給別人。”
崔貴祥倚著立柱攏起了袖子,“不會再指了,劉登科一死,太后和皇后就明白萬歲爺的意思了。只不過你往后要更仔細才好,們明面上不能拿你怎麼樣,背后使跘子是肯定的,倘或你有一點過錯落到們手里,那你的小命就完了。至于那劉太監,平時缺德事兒沒干,殺了也不為過。他拿爛命換了你的下半輩子,也算死得其所,咱們托人到他墳頭上燒上兩刀高錢,權當念他,也盡了意思了。”
錦書嗯了聲,心頭繁雜不知所倚。這趟的危機填了一條人命進去,下回呢?鬧了這樣大的靜,怕是早了眾矢之的,誰能饒得了?
崔貴祥見垂頭喪氣的便開解,“你也甭上火,既然萬歲爺護著你,半條命算是在自己手上的。從今起一舉一千萬小心,主子們抓不著錯,自然也奈何不了你。你別嫌我倚老賣老,我要說句你不聽的,人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咱們如今人在屋檐下,孫悟空再大的能耐也翻不出五指山,你不待見萬歲爺我知道,可哪天他點了名頭,咱們盡心的伺候,別烏眼似的就了。”
錦書惶然抬起頭來,“諳達……干爸爸,您是不是還打聽到別的消息了?什麼‘點了名頭’?有事兒您可別瞞我,我拿您當親爹,您不能和他們一塊兒坑我啊。”
崔貴祥躊躇著,考慮該不該把那兩道上諭告訴,說出萬歲爺殺鴿子劉的事是為讓激萬歲爺,也提防別的主子和小主們,眼下既來了這麼一句,他還真不能瞞了。
他橫下了心,一字一句對說,“萬歲爺往敬事房和宗人府下了旨,上諭到底是什麼說不真切,按著李玉貴的猜測,大約一道是保命符,另一道是晉位的恩旨……二月萬歲爺要離宮,他是怕前腳車轱轆出了午門,后腳皇后主子就拿你開刀,特留了旨救你的。”
錦書只覺耳中嗡嗡有聲,大冷的天,額頭的冷汗簌簌而下,已然驚恐得不可名狀。
崔貴祥被嚇了一跳,忙了汗巾來給,著聲道,“錦丫頭,你別懵啊,快說句話,這是怎麼了?”
錦書恍惚已經窮途末路,早到了求告無門的地步。眼前這位干爸爸心里只怕是盼著能得高枝的,他也好跟著長臉子,得面,求他想轍是不的,他不給幫倒忙就不錯了。
太子那頭也沒有指,他那樣年輕,又毫無城府,憑的不過是一腔熱,圣旨一搬,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駭到了極致反倒冷靜下來,對崔貴祥道,“我回頭就去求太皇太后,求放我回掖庭。”
崔貴祥眼神晦暗,啞著嗓子道,“我也想過,倘或你執意不要這份榮寵,到底怎麼才好。回掖庭,或是撥到四執庫去都不中用,只要在宮里呆著,萬歲爺時時念著,早晚還是充后宮的。我思來想去,只有一條道可走,夏朝廷要搬到熱河避暑,萬歲爺不是發話讓你一道去嗎,到時候想法子留在行宮里,這才有奔頭。”
錦書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問,“您的意思是不回京畿了?”
崔貴祥帶著無奈道,“可不!要是能留在熱河就是你的造化,行宮里有位敬懿貴太妃,論起輩分來,是你母親的表姨母,你該管表姨。你到了那里就去求,太皇太后素來敬重老太妃的人品,要是開口討你,你一準能留下。”
錦書不由愧起來,前頭還低看了崔貴祥,當他只認得帽尖兒上的頂子呢,原來也是個通人的。深深給他肅下去,“多謝您的提點,您對我的好,我一輩子記在心上。”
崔貴祥笑道,“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福也都過,就缺個知冷熱的心孩子,你一來,都齊全了。我也不求旁的了,知道你打懂事兒起就苦著,我心里也怪不落忍的。當年我過敦敬皇貴妃的恩惠,有能力報答時已經晏駕了,這會兒就把勁兒全使在你上吧,全當我還了的兒。”
這兒正說著,小太監垂著手,快步的趕過來,薄底的皂靴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快的踏地聲。他上前打千兒回話兒,“總管,老祖宗到了進宵夜的時候了,里頭發了話,要傳人說書。”
崔貴祥抬頭看了看天,“今天老佛爺倒有好興致!行了,知道了,你囑咐留金一聲,他趕上升平署傳旨去,老佛爺聽京韻大鼓,讓那兒的人備了絕活呈上來。”又對錦書道,“進去吧,外頭怪冷的。只要太后和皇后那兒不下賜婚的旨意難為你,萬歲爺也說了,宣了第一道才進第二道,也不會兒的就下旨晉位的。”
錦書應個是,曲福了福目送崔走了,自己站在廊下愣了一會兒神,腦子里糟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只好舉步往配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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