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喜道,“可不!那都是塔都調理得好,時常他們變著花樣的給我做吃食,就想哄著我多吃一些。”又問,“你近來胃口可好?那日大宴上我瞧你吃什麼都懨懨的,年紀輕輕的,吃得還不及我一個老婆子多。”
皇帝的手端正的擱在膝頭上,外面的霧散了,窗口的日照進來,滿殿都是跳躍的金黃,映在他肩頭的日月和華蟲祥紋上,威嚴而莊重。聽了太皇太后的話,他手指微了,只說,“大宴前用了些點心墊底兒,邊看折子邊吃,不想吃了個八分飽,等大宴開席時竟吃不下了。”
太皇太后無奈道,“你呀,都做了皇帝,還和孩子似的。”又轉臉對李玉貴道,“你在跟前伺候著,怎麼也不提點提點?”
李玉貴知道太皇太后并不當真怪罪,便觍著臉道,“哎喲,我的老祖宗!借奴才一百個膽兒奴才也不敢啊,萬歲爺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我這麼沒眼的冒冒失失打斷了,壞了萬歲爺的雅興,那奴才就該被活剮了。”
太皇太后笑道,“倒也是,是沒法子怪罪你,不過皇帝邊怎麼沒有茶水上的人隨侍,這點可就是你大總管的失職了。”
皇帝驀然抬起頭來,面上雖然還是很淡漠,眼神卻晃了晃,直看向李玉貴去,李玉貴誠惶誠恐跪了下來,聲道,“原本是帶了的,不想那丫頭走得匆忙,忘了帶上斟壺,重又折回去拿的。”
太皇太后的掐點翠護甲驟然劃過玻璃炕桌的桌面,吱的一聲,尖銳得幾乎穿人的耳,直撞在心上去,李玉貴苦不迭,暗驚出一頭冷汗來。
前一瞬還笑的太皇太后剎時沉下了臉子,“莫說是在前當差,就是外頭做小買賣的也知道出攤要帶上家伙什,吃什麼飯當什麼差?怎麼連伺候用的東西都忘了?天家講究四平八穩,前的人更要盡心,皇帝要用茶,沒有現的侯著,還要人倉促備了壺盞來,這像什麼話!”
李玉貴額上的汗涔涔而下,一迭聲道,“奴才已經置了那個宮,打了把子,充到掖庭做雜役去了,請老祖宗息怒。”
皇帝斂聲道。“孫兒失儀,請皇祖母責罰。”
太皇太后嘆道,“你沒什麼錯,是伺候的人不周到,既然當不好差,那就要重罰。”
皇帝應個是,心里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天子哪里有錯的時候,有了什麼差遲都是下面的奴才沒辦好,打板子,充軍,殺頭,皇帝的過錯要底下的人來承擔,做皇帝的不能隨心所,要萬分的自律,要維護國,不喜歡的人也就罷了,倘或喜歡誰,不是前的人,隨意的親近也是絕對不能夠的。那天召錦書進茶的事太皇太后已經知道了,尋不著錦書的錯,又不好責怪皇帝,自然要拿個人作筏子以示懲戒,警告皇帝什麼是做不得的。皇帝是聰明人,一點就,面上不聲,心下早就有了計較。
太皇太后估著自己的用意皇帝領會了,也不在這點上糾纏了,轉而人呈了螃蟹餡小餃兒上來給皇帝,又問,“亭哥兒什麼時候回京,走了大半年了,可有消息?”
皇帝手里的銀匙在碗里慢慢攪,停了停,想起了那個整天樂呵呵的弟弟,長亭那人是個招人喜歡的,天大的事于他來說也就是芝麻綠豆,有時候沒心沒肺,和他談吃,他能和你說上三五個時辰,是天生的有福之人,這趟出京,除了每月一本折子,還會給他寫私信,滿紙的所見所聞,沒什麼忌諱,荒唐又新奇,這個閑散王爺,他是當得真是有滋有味。皇帝不自覺的勾起了角,“他是撒出去的海東青,在外頭歡實得很。云南的政務辦得差不多了,前兩天上折子,說是已經回京了,路上要走兩個月,三月頭上差不多就到了。”
太皇太后點頭,“那就好,也虧他,把他母親帶著一塊兒走,這一路折騰,沒的把他母親的骨頭顛散了。”
皇帝道,“老祖宗放心吧,皇考定妃很好,命人造了輛車,足有半個三希堂大小,上頭一應俱全,絕累不著的。”
太皇太后掩笑道,“這娘倆真是一對兒活寶!論造化,誰也比不上你定皇考,年輕時度量大看得開,也不爭斗勝,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等兒子大了兒子的福,養在莊王府安度晚年,沒什麼煩心的事,兒子出任欽差,還帶著一道走,多好!”
皇帝接了話頭子,忙道,“今年夏往熱河去,孫兒陪著皇祖母和母后好好的游上一游吧!開國頭幾年東征西戰的,如今天下大定,也該在老祖宗和母后跟前盡盡孝心了。”
太皇太后極高興,對塔嬤嬤道,“瞧瞧咱們萬歲爺,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他一場!”
塔嬤嬤應承道,“萬歲爺自然是頂孝順的,肩上擔著江山,還日日來給老佛爺問安,陪著老佛爺說話,您的福氣可比容太妃厚!”
邊上立著的李玉貴見氣氛緩和下來,祖孫兩個又其樂融融,這才呼出一口濁氣,悄悄抬手抹了把汗,蹦噠了半天的心總算按回了腔子里。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太子到了立妃的年紀,皇帝在朝上搬個詔吧,太子妃就在六品以上臣工的家眷里挑,不求國天香,只要容貌端正,德才兼備就。”皇帝應個是,“一切就按老祖宗說的辦。”又坐了些時候,日頭漸漸移過四椀菱花槅扇門,慈寧宮不像乾清宮,老祖宗喜歡通熱鬧的擺設,窗上不糊綃紗,只裝西域進貢的大塊玻璃,那日影轉過雙的門屜,玻璃聚集的熱量更多,照在上久了便熱哄哄的,皇帝微有不適的了,偏過頭,眉心不由輕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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