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然進了西暖閣,西暖閣是養心殿西次間和梢間,分南北向前后兩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為一通炕,西壁東向為前后兩重寶座,過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見臣工的地方,上方掛著勤政親賢的大匾額,下頭是一鋪暖炕,炕上墊著彩繡云龍捧壽錦褥,兩邊是洋漆描金小幾,幾上供著用的文房,竹如意,及沉香青銅香爐,皇帝穿一石青刻九龍皮馬褂,正倚著炕桌批折子,順子在一旁躬磨墨,見進來,不聲的咧笑了笑。
李玉貴上前通傳道,“啟稟主子,太皇太后宮里的小廚房做了豌豆黃,特地打發人來送給主子嘗個鮮。”
皇帝平素對慈寧宮的人客氣,只是那一抬眼時的疏離也能人生生打個寒,苓子忙磕頭見駕,李玉貴打開黃云龍套請出食盒,揭了蓋子小心端出那盤豌豆黃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聲,只道,"起來吧,替朕叩謝太皇太后。”頓了頓又道,“老祖宗這兩日不朕去請安,朕也不得見,不知今兒氣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太皇太后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蒸羊羔,吃了兩塊桂花糖蒸新栗糕,請萬歲爺放心,老佛爺健健朗朗的。”邊說邊琢磨著要不要順帶提一提錦書罰的事,又怕皇帝沒什麼靜,還嫌聒噪,回頭給他添了堵,辦個多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合了折子,拿烏木三鑲銀箸夾起豌豆黃吃了半塊,又道,“怎麼是你送來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當差了?”
苓子小心應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師,老佛爺那兒現在有錦
書敬煙呢!”
皇帝放下銀筷,也不說話,復又執了朱砂筆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貴忙把纏白/瑪瑙碟子撤下來,苓子心里直打鼓,著看李總管,想請個示下,李玉貴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轉眼又看順子,順子悄悄遞個眼示意別出聲,前伺候著,主子不發話,你就在這兒站著吧!苓子無法,只得低下頭待命。
又隔半柱香的時候,皇帝撂了朱砂筆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順子屏息把奏折收攏起來,裝進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鎖,收拾停當了退到書架旁筆直的站著,皇帝靠在大紅金錢蟒靠背上,了十錦槅子上的玉冊來看,茶水上的宮進了杏仁茶又悄聲退了出去,一時間西暖閣里悄無聲息,唯只聞月窗前的鎏金鳥籠里,兩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嘈雜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正在眾人怔忡之時,皇帝突然對苓子道,“你退下吧,回去替朕問老祖宗安。”又對順子道,“你去東暖閣,把法帖給朕拿來。”
兩人齊應了聲嗻,卻行退出西暖閣來,苓子邊走邊問順子在前伺候得好不好,順子道,“什麼好不好,著心當差,不落埋怨,不萬歲爺怒,那就是好的,咱們做奴才的,有口飯吃,能領奉祿補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沒什麼可求的了,不像你們,將來放出去找個好婿,還能從頭來,咱們太監是殘廢,還不如二板凳呢!”
苓子了手指頭在他額上了下,“你就貧吧,回頭你師傅聽見,有你皮爪籬吃的!”
順子嘿嘿笑了兩聲道,“姑姑口下留,可別告訴我師傅。聽說你下個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頭了!等嫁了人,千萬托人捎信進來告訴我姑爺家在哪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宮辦事就瞧你去,到時候你可別嫌棄我是個太監不理睬我。”
苓子鼻子酸溜溜的,這回照了面,到放出去為止,恐怕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了,便道,“哪能呢!咱們是一塊兒當差的,這些年一直在一起,就跟家里人似的,我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你。”
順子點點頭,低了聲道,“錦書好不好?老佛爺那兒伺候得還順當吧?”
一提這個,苓子臉上烏云布,竊竊道,“當差當得順遂,可今兒因著上回萬歲爺給抓藥的事,又被老佛爺罰了一個時辰,這會子在廊子底下跪著呢!”
順子啊了一聲,大覺同,暗自嘀咕,要想活著太不易了,他們視為眼中釘,自然辦什麼都不對,別說褒獎了,不挨罰就不錯了,這樣的日子,多早晚是個頭啊!
兩個人復長吁短嘆了一番,苓子把順子拉到了養心殿檐柱旁,左右看了沒人,方道,“那天大宴前萬歲爺把書招去伺候了,你在里頭呢,你瞧著萬歲爺對錦書是不是有點意思?”
順子臉大變,驚道,“喲,閑話都說到萬歲爺頭上來了,你不要命啦?要說這個,我可猜不準,萬歲爺什麼人,就是朝堂上的大人們都猜不,更別說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了,再說妄揣圣意,那可是要殺頭的!”
苓子不耐煩的啐道,“別和我打腔,我只問你可瞧見什麼。”
順子道,“也沒什麼,就是錦書給萬歲爺獻茶,萬歲爺問沏的是什麼茶,然后嫌屋子里熱,讓錦書伺候著更,還說笨來著……”說著徒然變了臉,“萬歲爺說笨,怎麼沒讓李總管呵斥?也沒讓滾?”
苓子捂住了,半晌才道,“要不萬歲爺跟前你給?就說錦書被罰跪了。”
順子一聽頭搖得像潑浪鼓,“別出餿主意了,咱們不過猜測,真到萬歲爺面前去說,不論猜沒猜著,小命都得玩完!錦書是什麼份?和咱們不一樣!就是萬歲爺喜歡也不中用,上頭還有皇太后,太皇太后,們能看著事發生?再說錦書是那種沒主意的人嗎?”順子扯過道,“萬歲爺破城,殺了一家子,仇人懂不懂?且不論錦書,我瞧咱們是瞎摻和,萬歲爺心里明鏡似的,再糊涂也不能看上錦書,難不還在枕頭邊上放把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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