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舊是雨疏風驟。
自來了薊城,好似還不曾遇見過如此頻繁的雨天。
聽雪臺的天暗沉沉的,重檐瓦當被雨水打得嘩然鳴響。
這樣的雨天有人來,只有槿娘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小七想起先前槿娘曾與有過一個賭約。
那時候的槿娘便說,“這些木牘原不過就是幾片竹子罷了,公子給多都行,姑娘竟能當了真。”
言語之間十分篤定,“公子不會許姑娘走的。”
說,“公子所做都是為了留下姑娘,奴能看得明白,姑娘卻看不明白。
還說,“姑娘不信便與槿娘賭一把。奴賭公子不會放姑娘走,若賭輸了,奴隨姑娘置。”
那時的小七還不信,從前相信君子協定,因而十分勤勉,不過一月便攢下了許多刀幣。
翻出木牘,一片片地在指尖,翻來覆去地數著,原來竟已有一百二十枚了。
卻也只幾片木牘,甚至連貨真價實的明刀都沒有見過。
想盡辦法賺來的東西,沒想到竟是個笑話。
當真愚蠢。
小窗坐地,側聽檐聲,小七兀自一嘆。
起挪到了青鼎爐旁,槿娘一早便將爐中的金炭添得足足的,人并不冷,心卻是涼的。
槿娘見了還說了一句,“姑娘有傷,怎麼不好好臥著,有什麼事吩咐一聲,奴來做就是。”
小七笑著點頭。
那木牘在掌心片刻,到底是一片一片地丟進了青鼎爐里。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響著,遇見竹片呼地一下竄起老高的焰來,那上面蒼勁有力的黑小篆,朱紅的許字大印,很快就被這熊熊的火苗吞噬殆盡。
畢畢剝剝,劈劈啪啪。
槿娘驚
著撲了過來,“姑娘怎麼燒了?這都是回魏國唯一的指啊!”
擼起袖子試著從火里撥弄出來,那火燒得多旺吶,把槿娘燙得吱哇。
小七便笑,“姐姐省些力氣。”
槿娘秀眉擰著,“姑娘到底想干什麼?沒了木牘,以后還怎麼回家?”
心里笑槿娘,從前是癡傻,如今卻是槿娘糊涂了。
小七喃喃細語,“沒什麼用了,竹片而已。”
槿娘怔怔地來,“怎麼會沒有用公子既然說了有用,就會有用的。”
你瞧,槿娘也不會說謊。
小七沖微笑,“姐姐賭贏了。”
大抵是日復一日的勞作,使槿娘記大為衰退,早把從前的賭約忘記了吧,反倒來問小七,“什麼賭贏了?”
小七笑道,“姐姐不記得,便當不曾有過罷。”
槿娘手中一頓,到底取出了幾支黑了炭的木牘來。
跪坐一旁輕嘆,“姑娘,這樣下去,你可怎麼辦呀。”
小七挲著槿娘發紅的手,悵然糾正,“不要再我什麼‘姑娘’了,我與你一樣,都是婢子罷了。”
槿娘不肯,“那怎麼,這是公子的吩咐。”
小七便笑,“姐姐,你我小七。”
槿娘倒是個實在人,見神認真,便也應了,悄聲道,“私下里我便你小七,在外人面前,可不能依你,不然,吃罪的可是我。”
小七點頭
,“是,是。”
槿娘把木牘放在一旁案上,溫問道,“小七,你想吃點什麼?我見庖廚今日有魚,也有蝦子,還有幾只老鴨,你想吃什麼,姐姐去給你做。”
“我從前為外祖母侍疾,煲過蘿卜老鴨湯,外祖母喜歡喝,說能驅走寒氣我做過,卻沒怎麼喝過。”
去歲小年夜是的生辰,也為許瞻燉過一次蘿卜老鴨湯,還煮了一碗長壽面。
那一晚,那人賜給一只牛角杯。
原該盛滿鴆毒的牛角杯,卻不過是一杯酒而已。
那人好似的確從沒想過要死。
“姐姐,我想喝蘿卜老鴨湯。”
槿娘寵溺地,笑道,“那你等著,姐姐這就去給你燉老鴨湯。”
話音落了,槿娘又取來一張薄毯給披了,將門掩,把風雨擋在外頭,撐了傘便也走了。
這一日,如愿喝上了蘿卜老鴨湯,也到底把那黑了炭的木牘燒了個干凈。
夜里雨水依舊不停,木蘭樹下也仍有人影。
芝蘭玉樹般。
若果真要去確認一番,推開窗子那人影卻又不見了。
轉念一想,更深夜靜,誰又會在這料峭的雨里癡傻杵著。
蘭臺不會有這樣的人。
第三日雨停,槿娘抱來一只小狗。
圓滾滾的小東西,哼唧哼唧地。
槿娘笑著解釋,“西林苑的母狼才下的小狼崽,將將斷了,公子想著姑娘大概喜歡,便我送了來。”
小七不語。
才不會喜歡狼。
兇殘嗜的狼
,看一眼便已人生了退卻之心,怎麼會喜歡。
上一回逃至高,回來便是被關在籠中險些被青狼撕咬個干凈。
槿娘說著話,便要往小七懷里送,見小七沒有接,又說道,“從前章德公主有一只小狗,雪狼,公子見姑娘是喜歡的。”
“你放心,雖是狼,但若從小跟著主人長大,它便當自己是犬,不會傷主人半分。聽說北羌還有人自小便在狼窩里長大呢!”
那灰涂涂絨絨的小東西東瞅西看,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倒人覺得可憐。
才斷就離開自己的母親了,怎麼不可憐。
但狼便是狼,跟著主人長大又能怎樣,喂是喂不的,要不怎麼會有“白眼狼”這種東西。
小七道,“我不會養,它有自己的母親,為何不跟著自己的母親呢?”
槿娘低聲道,“公子給的,姑娘還是收了罷,省得又鬧得不高興。”
話音才落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公子是好意。”
槿娘的傷也才好沒多久,便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也不管小七不聽,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個不停。
“姑娘是有福的,遑說公子從來沒有納過姬妾,我活這麼大年紀還從未見公子送給姑娘家什麼東西。”
“要說公子這樣的人,不管是段樣貌還是天家地位,那都是人間極品,怎麼就對那些世家貴不喜呢?”
說著還頗為憾地搖頭,“真是浪費了。”
“不然,像公子這般年紀,小公子都該有三四個了,大些的都該跟著師傅讀書了。”
話到深,又湊過來悄聲輕諷,“從前還嫌棄子污穢,如今不也上趕著來找姑娘嗎?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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