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久久不曾說話,開口時聲音緩和了幾分,“我從未想過殺你。”
小七釋然一笑,微微點頭,“公子不會放心奴,將軍們也不會。”
若不然,怎會連一支簪子都沒有。
就連母親留下的桃花簪都沒有。
“公子也許可以把奴給裴將軍。”
裴孝廉下手利落,雖憎惡,想必會給一個痛快。
那人眉心微蹙,“這樣的話,不許再提。”
笑著看許瞻,“公子不怕奴果真背棄公子嗎?”
想,會聽大表哥的話,會去找良原君。
雖還不知良原君是誰,但總會知道的。會去問槿娘,槿娘會告訴。
那人挲著的下,“你會麼?”
那只手是微涼的,沒有一的瑕疵。
那只手能翻攪風云,予奪生殺,宰割天下。
他不殺,總會去面見良原君。而今心中矛盾,還不愿去背棄他。
兩為難,倒不如再想個折中的主意。
“奴不知道。”溫聲道,“但公子不應留魏人在邊。”
說完話,雙手抵額伏地磕了頭,便起挑開了垂幔,裴孝廉正騎馬跟在一旁,初升的日將他的鎧甲籠著,但并不能使他冷凝的臉溫和半分。
小七強笑,“裴將軍。”
裴孝廉眼鋒掃來,抿著沒有說話。
“奴跟裴將軍走。”
裴孝廉挑眉冷嗤,“你要去哪兒?”
小七道,“將軍要奴去哪兒,奴便去哪兒。”
那人瞇起眸子,指節頂著刀鞘,自齒間迸出幾個字來,“裴某要你死。”
小七點頭應允,“都隨將軍。”
裴孝廉擰
眉打量,連連冷笑著,頃稟起車的人來,“公子,末將可要將人帶走了。”
車的人問,“你活膩了?”
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其中的喜怒。
裴孝廉呆怔片刻,“啊?”
小七臂上一,跟著便被許瞻一把拽回了車里,“從前假傳軍令,現在又能替我做主了?”
小七垂眸沒有回話。
只聽見車外裴孝廉湊上前來悄聲問道,“周將軍,難道殺不是公子的意思?”
周延年聲音亦是低的要被馬蹄蓋住,“公子怎會殺姚姑娘。”
裴孝廉不服氣,聲音下意識地抬高了幾分,“方才在城樓上,分明是公子的箭!公子說無用,是公子要殺!”
車外一陣短暫的躁,過帷幔,似是裴孝廉與周延年比劃了幾下,“裴將軍,公子怎會殺姚姑娘?”
裴孝廉便罵,“娘的!你怎麼話都說不明白!”
周延年向來話不多,也的確不善言辭,此時雖被裴孝廉捶打了幾下,依舊還是不急不惱地低聲,“裴將軍回頭去問公子便是。”
裴孝廉愈發急得跳腳,“娘的!裴某怎能去問公子,這不是討打嗎?”
周延年又提議,“要麼便去問陸大人。”
看著裴孝廉一把出大刀便要去砍周延年,“你娘的你是啞?”
周延年訕訕道,“末將愚笨,說不明白。”
裴孝廉不住火氣,偏偏周延年話極,聽著又木訥訥的,車
公子又在,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狠狠錘了周延年一拳,“娘的,得空裴某必與你好好比劃比劃!”
周延年也不說話。
車里也無人說話。
方才車外的對話好似正是車里的人在爭辯。
一個人心里在囂,是想殺,也殺了。
一個人在心里否定,不想殺,也沒有殺。
一句話不說,卻已爭了個面紅耳赤。
不。
小七不必去與人爭辯,有自己的雙眼,也聽從自己的判斷。
那人自然也不屑去爭辯,他是什麼人,他心里的都是國家大計,是這一夜的宮變,是如何揪出幕后的主使,他豈會為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爭辯。
本不必多此一舉。
一路無話,很快就回了蘭臺。
那人當先在前頭走著,自顧自上了青瓦樓,小七不知自己該不該跟他進去,便只是垂頭攏袖跪在木紗門外。
“進來侍奉。”
小七悶悶地進了臥房,那人已扔了外袍疲憊地靠在矮榻上。
他上有傷,又奔忙了一宿,必是極累了。
“凈手,備蘭湯沐浴。”
小七微微抬頭,這才見他臉上手上皆沾著不漬。
垂頭應是,在淺腹蟠龍盤中將帕子洇,跪坐一旁默然為他。
這一張臉當真是如刀削斧鑿一般,棱角分明,劍眉長,鼻梁高而堅,薄而好看,他的皮是白的,他的后顱因靠在榻上,看起來頸間結突出。
只有一件單薄的里袍,出半塊結實的膛,膛上的傷口尚未愈合完好,但因包扎著帛帶
,看起來才不會那般可怖。
好在一雙目闔著,掩去了周的鋒芒。
小七不敢再看下去。
就是這個人,就是他殺伐果決,方才殺了公子許牧。
不,他原是要親手殺。
是因了巧合,那一箭才中了公子許牧。
將那淺腹蟠龍盤染得通紅,這一夜過去,他該殺了不人罷。
那人沉聲問道,“在想什麼?”
他問話的時候不曾睜眼,辨不出緒。
小七恍然一怔,回道,“奴什麼都沒有想。”
那人緩緩睜眼,甫一抬手,小七猛地一激靈便朝后躲去。
被那人抓了個正著,那人凝眉睨,好一會兒過去才問,“怎麼,怕我了?”
小七踧踖不安,忙伏地請罪,“奴去換干凈的水。”
那人沒再說什麼,只淺淺應了一聲。
磨磨蹭蹭地換了一盆新水,侍奉他凈了手,他手上的很快又將淺腹蟠龍盤染了個紅。
小七指尖輕,就是這只手,于城樓上張弓拉箭。
那人兀自說道,“這便是權力場,你死我活,十分尋常。”
是了,改朝換代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就似魏昭平王也在旦夕之間被沈家父子殺了個片甲不留。
他看起來是疲頓的,靠在榻上,一的倦意。
他在權力中心,必也比尋常人活得更累吧。
那人又道,“我無心殺你,你不必害怕。”
“但要勸你。”他肅然危坐,往心里看去,“小七,離他們遠遠的,永遠不要卷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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