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奚舟又問道,嗓音低沉喑啞,“若他看見,定是要對你更加死心塌地。來日,怕是整個段秦都是你的。”
“……”
姜嶠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看向霍奚舟。
四目相接,一個眼神深邃晦暗,像是蘊著火又像是帶著刺,另一個則沉默而寡淡,著些寂寥。視線撞在一時,兩人的眉眼都略微起了些波瀾。
霍奚舟本還勾著的角倏然下沉,他率先移開目,搭在姜嶠手腕上的手指也驀地撤了回來。
“郎既救過小兒的命,便于段秦有恩。”
段涉開口道,“原本是想帶郎回段秦,慢慢報答,不知郎意下如何?”
聞言,姜嶠眸閃了閃。
段涉的許諾無疑又令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期來,可那火苗剛剛燃起,立刻卻被手掌上收的力道澆滅,清醒過來。
“此事本侯已答復過,閣下莫不是誤解了本侯的意思?”
霍奚舟冷聲到,“本侯既不愿割,是何心思都無用。”
這話便是十足的霸道,直接將強取豪奪四個字擺在明面上了……也就是直截了當地告訴所有人,哪怕姜嶠有多不樂意留在將軍府,他也不會放人。
楚邕等人面面相覷,再次對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霍奚舟有了新的認知。
“霍奚舟!”
云垂野終于怒不可遏地喚了一聲,“你當真就不能放過?”
定要置于死地麼?
后半句云垂野沒有說出來,在場卻只有他們三人心知肚明。
這句質問令霍奚舟本就躁郁的緒變得更加憤懣,眉眼間霎時黑云摧城。云垂野又有什麼資格為姜嶠鳴不平?他不過也是個被姜嶠蠱、迷失心智尚且不自知的蠢貨!
霍奚舟心口仿佛又被什麼刺了一下,眼底的寒意愈盛。
他薄輕啟,冷漠無地吐出兩字,“不能。”
一錘定音,宴廳再次陷死寂。
就連段涉也不由抿,出些微妙的神。
姜嶠垂眼,幾不可聞地苦笑了一聲。
即便是段涉,在江州境也是難以與霍奚舟抗衡,更何況的事也算南靖政,段秦又如何能手?
正想著,忽然再次聽得段涉的聲音自階下傳來,“段秦知恩圖報,既然侯爺不愿割,那孤便答應郎一個要求,只要不會損害段秦國本,孤定當不余力做到。”
云垂野猛地轉頭看向段涉。
姜嶠看了一眼段涉,又看向云垂野,沉默了片刻,才啟道,“不必了。我與……令郎,從無恩一說。”
云垂野怔住,目緩緩移回了姜嶠面上。
“我對他的那些襄助,遠不及他這些年屢次救我于水火中,若論虧欠,也是我虧欠他,又怎敢挾恩以報?”
抬手,將霍奚舟的酒盅斟滿,朝著段涉與云垂野的方向遙遙舉起,“今日你尋回了生父親,我也替你高興。愿你往后萬事順遂,安逸……自由。”
霍奚舟在一旁聽著,前面幾句時他還不由在心中冷笑,直到聽到最后一句祝愿,聽出語調里難以被人察覺的起伏和一哽咽,他的眸才驀然一沉,又變得凌厲森寒起來。
時至今日,他已然能從聲音里分辨出姜嶠是真心還是算計,對云垂野的這句“萬事順遂、安逸自由”竟是出自真心,也不知到底是愧疚,還是另有誼……
姜嶠自然察覺到了一旁刀子般冰冷的目,但還是固執地抬了抬酒盅,隨后仰頭,將那盅酒一飲而盡。
烈酒,悉的辛辣味直接燒了上來,不過這次,姜嶠卻是勉強扛住了,只是眼尾泛紅,沒有當著眾人的面失態。
臺階下,云垂野的神忽明忽暗,逐漸變得復雜。
“云垂野,你不屬于鐘離氏,也不屬于我。”
數年前,高高在上的帝王獨自坐在龍椅上,冠冕下是一張稚而迷茫的臉,“你與我不一樣,不必生下來就被這世間最華麗的囚籠困住。只是可惜,我現在還不能放你走……但你相信我,有朝一日,我定會放你自由。到了那時,天高海闊,你再也不用時刻守著我。”
天高海闊……
那是姜嶠的畢生所愿,便以為人人皆是如此。殊不知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甘愿在邊畫地為牢。
***
夜幕昏沉,朔風陣陣,將軍府特意安排了馬車將段秦使臣們送去驛站安置。
段涉與云垂野單獨坐在最前面的馬車,卻沒有一人說話。云垂野臉難看地垂著眼,仍沉浸在姜嶠最后敬他的那杯酒中,而段涉則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他的表。
半晌,段涉終是率先打破沉寂,“聽那個娘的意思,是要與你一刀兩斷,恩怨兩清。”
“說了不算,”云垂野這才抬眼看向段涉,眸冷然,“我事先已與你說清,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段涉言又止,靜了片刻才嘆氣道,“罷了,霍奚舟既不想給,那就用搶的。”
這倒也是他們段家慣用的手段……
想起姜嶠出現在宴廳里的模樣,段涉頓了頓,問道,“孤且問你,你與那位娘是如何相識的?是什麼家世,從前是哪里的人?”
云垂野面上閃過一異,但很快又被遮掩了去,避重就輕道,“自相識,一介孤,建鄴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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