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聽到這句,轉目瞧他,原來大司馬也知道了早朝上的事。不過,看顧公神,應是對近日京中發生的種種一無所知——這樣嚇一位老人家,是不是不太對……
那史顧元禮是顧氏遠支的子弟,顧沅與之無甚來往,聞言沉默片刻,慢慢道:“朝中之事與老朽無關,不必同我講。”
而后轉過去,“不是來蹭飯的嗎?德鄰,擺飯。”
說是用朝食,其時已近午時,說朝午食更為準確。衛覦不客氣,領簪纓徑直到了小竹樓的膳室。
顧沅膝下唯一還在的次子顧徊,昨日半夜出發去東湖垂釣去了,眷屬則不便見客,他便喚來小孫出來待客。
這顧小娘子閨名細嬋,卻是位活潑靈的娘,生得容長面容,柳眉秀目,梳綠羽小蟬髻,與簪纓年紀仿佛。
一見面,先向衛覦福問安,口稱“十六叔”,顯是識的。而后一見簪纓,顧娘子開口便呼“阿儂好!”,險些將簪纓鬧個臉紅。
兩相見過,顧細嬋得知簪纓的份,知趣地不言
此事,只問京中有何近年新建的游苑,又有什麼新聞,已有好幾年沒回過建康了。
簪纓對外事的見聞還不如,盡己所能回答。
顧細嬋聽著這紗一樣的嗓音,挪坐近,忍不住上手用指尖點了點客白的頸,嘻然夸贊道:
“阿姊聲音真好聽,生得也是真,只這額發我卻不能茍同,做什麼覆住雙眉呢,難不是京城近來的風尚嗎?”
南朝子十二三時,便會將頭發中分于兩側,小釵簪鬢,垂系在后,以示娟好之態。
似這劉海形象,是垂髫才會留的樣式,可即使是,劉海也不會蓄得如此厚,一則悶熱,二則也不雅致。所以顧細嬋想不通。
簪纓頸子上的皮十分敏,被得輕抖了一下。
再不料這位顧娘子如此活潑爛漫,心中卻是有些羨慕,并無排斥,輕聲道:“我也不喜歡。待長長些便改掉。”
顧細嬋一拍掌心,“如此甚好!”
顧公在來客面前,縱著小孫胡說半晌,終于忍無可忍地咳嗽一聲,顧細嬋悄悄沖簪纓吐舌。
簪纓抿齒微笑,原來結伙伴,不是想象中那麼難的事。
多承顧小娘子好,第一次見面,便對釋放出熱和善意,讓原本到陌生人家做客的張,也因此放松了下來。
一時下食妥當,主客便圍坐在矮足花梨案前開餐。
顧沅沒拿他們當外人,不曾吩咐廚下備什麼四碟八碗,這位昔日叱咤朝堂的江左第一世家家主,像一個毫無架子的田舍翁,主食是簡單的麥飯,配有鮮蔬,又有魚膾、鴨脯作佐。
顧細嬋介紹說,這些菜蔬皆是自家種植的,簪纓捧著漆碗慢慢品嚼,確覺滋味甘香,與膳不同。
等吃過小半碗,卻漸漸覺得不妙了。
在來的路上無事消磨,不記得吃了幾塊糕點,以為只是墊一墊肚子,眼下卻到腹飽。
初次到別人家中做客,若不吃完,反倒顯得輕狂,覺得顧家飯食不得下咽一樣。
簪纓想到這里,便將口中的飯粒慢慢咽凈,又用箸尖挑起米粒送口中。剩飯在這里是件十分恥的事,一點點吃,總能吃完。
“阿奴。”衛覦忽道,“幫我盛碗湯。”
他臨右側而坐,食案上的鯽魚湯在簪纓左手邊,簪纓聽了忙放下筷箸,取碗去盛湯。
衛覦隨手拿起的碗,將飯折自己碗中。
照舊口,神尋常。
簪纓雪白的小臉凝固住,腦子都空了一瞬。
衛覦又及時接過孩手里偏斜的湯碗,才免于魚湯灑在袖上。
“哦!”顧細嬋忘了食不言的家規,發現新鮮事一般拖長聲音揶揄,“世叔還和小輩搶食呢,有你這樣欺負阿纓姊姊的嗎?”
可見兩家關系當真很好,衛覦被一個小娘如此打趣,仍不以為意地繼續用飯,玩笑似的回一句什麼,簪纓沒有聽清。
此刻滿腦子里只有一句話:沾過口水的食,了他人之口……
大司馬難道在肚里遣派了蛔蟲兵不,否則怎麼會發現吃不了的?還有,武將,都是這樣不拘小節嗎?
可他在某些方面,實在細心得不似個武人。
在顧細嬋的笑話聲中,簪纓白的耳垂慢慢染了紅。
然而這還不是最出乎意料的事,飯后,衛覦又請顧公為把脈。
簪纓眼睛里出詫異,始對他今日帶自己來此的原因,有了個模模糊糊的猜測。
不想煩勞長者,但衛覦堅持,通岐黃之的顧氏家主也不推辭,洗手卷袖,便為簪纓聽脈。
“嗯……傅娘子夜間可覺神促氣
短?小娘的衛氣弱,子照常人虛乏些,也是有的。”
顧沅一面聽脈一面道,“積有虛熱風寒,近日注意保養,還有些積食。”
聽到積食二字,簪纓還未完全褪的耳又紅了。
不想承認是因為自己矯才總害臊,實是過了口的飲食易于他人口中這種事……有些過于突破深固的教養了。
難免想起一次,便尷尬一次。
衛覦將目從小孩臉上收回,在旁問:“旁的不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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