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行宮,是那個人的故地……盡管這些年陛下從未提起過,但庾靈鴻清楚,陛下是將關于那個人的一切都鎖在了心房最深,不準任何人。
庾氏咬住牙,傅簪纓那個丫頭,究竟中了什麼邪祟,是嫌今日惹出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大殿陷一種詭異而抑的寂靜,李豫垂著眼一不,仿佛睡著了。
又一聲雷響,伴隨的夜風吹起殿重重幔簾,昭示著一場大雨將至。
李景煥聽著雷聲,忽就憶起與阿纓食同案、寢同屋的小時候,小豆丁害怕打雷,總會抱著小毯子悄悄繞過屏風,爬進他的帳子,然后把自己蜷一個團兒窩進去。
他又想起那一令人不耐煩的弱,到連打雷也怕,弱到淋上一點雨氣便會風寒。
西山在城外二十余里,雨天夜路上山,怎麼得了?
他有些跪不住了,一膝,似立刻飛出城把人揪回來。
皇帝就在這時開口,語聲輕沉,卻挾著如有實質的迫,將太子的膝蓋釘回地面。
皇帝好像忽然想起個不相干的問題,聲音卻是啞的:“大司馬進京……住在何?”
第11章
出西城門,簪纓的馬車便換了鋪有墊的駟駕寬廂軺車。
樓玄山距城畢竟遙遠,杜掌柜趕慢趕,到達山腳時,天還是暗了下來。
夜里走山路有些危險,當然,杜掌柜帶的人在馬車四周點足了燈籠火把,絕不至于跌到小娘子。只是馬車上不去山,走道又繞遠,只能換簡易的四人抬竹轎,吳人“竹兜兜”的,如此護送小娘子上行宮。
與傅則安所擔心的不同,杜掌柜才不在乎小娘子想去哪里,他只擔心小娘子途中會否委屈。
“怪杜某準備不周,小娘子玉貴,這般潦草出行,若了顛沛,不慎磕著,我如何對得起東家?”
提起已故的唐夫人,杜掌柜又不覺哽住頭。
簪纓腹酸楚,忙道:“杜伯伯萬莫如此說,我勞大家折騰了這一出,心下已然過意不去。”
杜掌柜旁伴著個二十余歲的子,梳婦人發髻,容貌姣麗,正是聞訊趕來的杜掌柜之妻任氏。見狀翻個白眼,口鋒爽利道:
“行了,在小娘子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丟丑。這有什麼的,小娘子怕黑不怕?一會兒仆婦親自舉著火把在前頭給小娘子引路,咱們的伙計都是穩當的,氣也壯,絕不會讓什麼邪啊祟的近小娘子。何況老圓的月亮還在頭頂掛著呢,小娘子別怕,全不當事。”
這位任娘子乃落魄世族出,落魄到什麼程度呢,時親眼見證了祖宅里一大家子人,由誦讀傳家到耕田養家,再后來食不腹飽,又被迫由耕改賈,做起買賣。
說起工商雜類,總被讀書人所不齒,但到了飯都吃不上的境地,誰又有力氣拾掇士人尊貴的面?任娘子在字都認不全的時候,便學著擺弄算籌,至今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坐市關卻是一把好手,識盡人世故,練就一張利口。
杜掌柜都年過四十了,在外那麼威風決斷的一個人,被婆娘數落一通,訕訕不敢高聲。
他嗡噥著:“誰哭了……要我說你的嗓門最嚇人,可歇歇吧……”
任娘子又翻眼皮,還呢。
白日里在家中聽到小廝的傳話,忙不迭乘車趕到西城,也不知是誰一見到,便捂起通紅的眼睛,啜著肩膀說不出話。
當時任娘子真被嚇到了,嫁給老杜這麼些年,從未見他如此失態過,還以為小娘子有什麼不妥。
結果杜防風將拉到一旁,發啞的聲音依稀還難,對說:“小娘子方才,竟行大禮與我說了句‘對不起’,還說,十分抱歉辜負了我這些年的費心照料……阿任你說,小娘子但凡、但凡……”
他說不下去,任氏卻陡然明白了夫君的未竟之言。
——被養在紫宮金殿的小娘子,有唐氏余澤供奉著,有天下頂頂尊貴的人寵著,但凡過得舒心自在那麼一點,也不會說出那聲“辜負”。
任氏上京晚,此前一直沒機會見過傅小娘子。
當那道車簾子一掀開,第一眼看見那白如堆雪,巧如玉琢的小娘,便明白老杜為何如此心疼了。
這小娘的眼神太乖了。
聽地喚自己一聲“杜伯母”,哪怕任氏比大不了出幾歲,心也登時化一灘水,恨不能立刻去好好疼惜一番。
“杜伯伯,杜伯母,我不氣的。”
山腳下,簪纓聽著杜掌柜夫婦二人為的事拌,角輕翹,隨即又自覺不厚道地下去。的目在月與火的映襯下瀲瀲發亮,宣誓般重復一遍:“我一點也不氣,真的。”
竹轎可以坐,顛簸不怕,黑夜也不怕。
因這一切不是什麼人提著線縱著行事,而是自己,是傅簪纓,主選擇的。
前世臨死前
有多不甘心,就有多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就會多努力去擺那個弱無用的自己。
杜掌柜和任娘子看清簪纓眼里的認真,那片熠熠的執拗,因沾染了尚未褪盡的稚氣,格外令人容。
從見面伊始,不曾抱怨過一句有人辜負,卻自陳,辜負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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