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將產房的門重新關合,周遭再次靜謐起來。
走廊上不知哪塊玻璃了一角,寒風呼嘯而,四肢百骸無一不冷,仿佛要將人的骨髓都凍結冰。
裴鬆鶴抬起手艱難的了眼角,卻聞到一濃鬱的腥味,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上沾滿汙,殷紅的刺目。
那是沈知懿的……
鋪天蓋地的絕與崩潰在他腔橫衝直撞,卻又找不到宣泄口,似要將他的心髒生生扯碎。
那張通知單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同樣是難產,同樣被匆匆送進了產房,可母親再也沒能從裏麵走出來。
他害怕沈知懿也會和母親一樣,不聲不響的從他生命裏消失。
控製不住的想要推開那扇門,抓住沈知懿的手,任憑十殿閻羅也不能將從自己邊搶走……
倏然,一隻寬大的手掌按在他肩膀上。
“裴兄弟,我估著知懿可能還要一陣子,你先找個椅子休息下吧,這裏有我和拉姆看著呢。”紮西誠懇的勸道。
他雙抿,搖了搖頭,“我不累。”
紮西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你已經站在這裏幾個小時了,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用我們佛教的理念來講,知懿現在有自己的難關要渡,別人幫不上忙。”
“與其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守下去,還不如去寺廟裏求菩薩來保佑們母子平安。”他說著,指向窗外不遠的那座山峰。
“你看見那座山了嗎?它納金山,山上有一座千年前留下的古寺,是鬆讚幹布為他的妃芒薩赤尊公主修建的,我們當地人都稱它為紮葉寺。蓮花生大師也曾到此講經說法,是活佛修的境。”
裴鬆鶴抬眸,順著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被雪覆蓋的高山,而紮葉寺就位於山巔峭立的懸崖之上。
紅瓦白牆,金塔上掛滿五彩經幡。
神又聖潔。
“那些去過紮葉寺朝聖的人都說,隻要從山腳下一路磕等長頭跪到寺廟門口,菩薩就會全他心中所願。”
紮西圖緩緩說道,“如果你真想幫助知懿和寶寶,就鄉隨俗去試一試吧,菩薩會被你的虔誠所打的。”
裴鬆鶴沉思了下,果真闊步離開醫院,朝不遠那座高山走去。
待他的背影從兩人視線中消失。
拉姆不解的看向紮西,“阿爸,咱們朝聖拜佛是為了修自己,修來生。我怎麽從沒聽過磕長頭還能治病救人的呢?”
紮西大喇喇的攤了攤手,“我不過是為了給他找點事做,你看見他剛才的表了沒?殺氣太重!像是恨不得衝產房去把那些醫生護士全都砍了!
讓他去拜拜佛,靜靜心,分散下注意力,不要來幹擾我們知懿生寶寶!”
拉姆一整個無語住了。
-
裴鬆鶴頂著漫天風雪來到納金山腳下,抬頭去,那條陡峭而蜿蜒的石階沿著山一路修建到雲端,而紮葉寺,就藏在那層層霧靄之間。
他收回視線,從麵前第一個臺階開始,學著大昭寺門口那些朝聖者的姿勢,雙膝跪地,三步一叩首,緩緩往山上爬。
其實他並不相信紮西圖說的話,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信這世間有神佛。
每年去無妄寺小住,無非是因那名高僧說他上戾氣深重,恐會累及家人。
以為是九泉之下的父母因他造下的孽障太多而不得安生,便在母親的忌日到山中抄經禮佛。
拜的是自己的,求的是自己殘穢的念想。
可現在諸多果報卻全部降罪到沈知懿的上,他方才相信那名高僧所言非虛。
他從未如此期盼過神佛顯靈,隻要能讓沈知懿和孩子平安順遂,他願付出任何代價。
吃齋念佛、塑金、造佛塔,或是想要他的命都可以。
隻求不要再折磨他的妻子和孩子!
風雪始終不肯停歇,裴鬆鶴爬到半山腰的位置,已見寺門。
他叩拜的作也因力不支而逐漸緩慢,大雪在他背部落下厚厚一層。
朝聖者磕長頭時,上都會穿一件牛皮做得圍,耐磨又能防止傷。手上還會綁兩塊木板,這樣才不會被磨破掌心。
而裴鬆鶴沒有任何防護措施,膝蓋的布料已破爛不堪,手指在雪地裏凍紫紅,僵的無法回彎。
每次叩首時,額頭都會埋深厚的雪地裏。雪層之下的石階並不平整,還會藏有堅的礫石。
磕到第二十個左右,他的額頭已經磕破,隨著石階越爬越高,創傷麵積也越來越大。
雪從他俊的臉上消融,混著滴落到石階上,留下一路斑駁的紅點。
今天風雪太大,又將近年關,沒有信奉者選擇在個這時候上山。
寺裏修的活佛聽小喇嘛講到,有位年輕人從山腳下磕長頭而來,破例出門相迎。
裴鬆鶴抹去眼角的水,看著近在咫尺的寺廟大門,繼續俯叩首。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石階上方多了一位穿紅長袍的僧人。
他沒有理會,支撐著搖搖墜的又走了三個臺階,陡然眼前一黑,雙膝重重磕在石階邊緣,鑽心蝕骨的痛從上傳來。
好在活佛出手扶了他一把,才沒有讓他從山崖的另一側滾落進萬丈深淵。
裴鬆鶴了口氣,發現這位麵目慈善的僧人著裝與別的喇嘛有所不同,雙手合十說了句,“紮西德勒。”
活佛笑著回禮,“這位年輕的居士,我見你如此誠心,是為何事所求?”
“為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啞聲道。
活佛出右手,輕輕搭在他的頭頂上,“菩薩定會保佑們的。”
裴鬆鶴抄寫過很多經卷,他知道這是法華經中頂戒的儀軌,再次磕頭叩首。
手機震的聲音於他口袋中不合時宜的響起,裴鬆鶴隻得劃開接聽鍵。
話筒那頭傳來的背景音過於嘈雜,紮西獷而興的笑聲裏還伴隨著嬰兒洪亮的啼哭。
“裴兄弟,知懿生了!是個孩,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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