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說給薛序鄰聽的,他不要見怪,照微卻偏要出聲接話。
醉聲嚷嚷說:“這話說得,倒怪起本宮來了!”
錦春扶到人靠坐下,安道:“奴婢不敢,娘娘快收了神通吧。”
照微探去瞧立在庭中的薛序鄰,“我說他呢!”
薛序鄰朝一揖,“春夜寒氣重,娘娘早些回宮吧。”
“你又想來擺布本宮,本宮告訴你,本宮可不會聽你的。”
半個子搭在欄桿外,鬢間流蘇熠熠晃,手指著地上的劍說道:“這劍是杜三哥哥送的,劍法也是他教的,你從前教我的那些,我盡數忘了。你不是不讓我與他親近麼,我偏不聽你的,明天我就授他武威大將軍銜,他夜夜去福寧宮當值,本宮想提拔誰就提拔誰,想恩寵誰就恩寵誰……”
這話連錦春也覺得不妥,攔不住照微,只好對薛序鄰道:“眼下這形,薛平章事留在這兒實在不方便,您且忙去吧。”
薛序鄰點頭告辭,錦春又住他,“今夜這些話……”
他微微側首,半面神顯得溫和而冷淡,“太后娘娘只是在此散心,我沒聽見什麼話。”
他徑自折回了集英殿,竟是連找書的心思都沒有了。
照微睡到第二天晨起時仍有些頭昏腦漲,昨夜發生的事約記得幾個片段,又懷疑是夢中,遂錦春來問:“昨晚兄長宮了嗎?”
“娘娘,您認錯了認了呀,那位是薛大人。”
俯首到照微耳邊,將昨夜那丟人現眼的狀給復述了一遍,照微果然痛心疾首,掩面長嘆道:“喝酒誤我!”
江逾白去送一瓶跌打損傷的藥膏給薛序鄰,臨了又改了主意,“本宮得親自見他一面,他在集英殿值房里接駕吧。”
集英殿里堆滿了未來得及收整的卷帙,可見這些日子,他確實在忙修書的事。
照微見此心中更慚愧了,裝模作樣將他已整理好的部分拿來翻看,“五谷令……嗯,本宮從工部和欽天監里找幾個人來幫你吧。”
薛序鄰卻未領,說:“多謝娘娘好意,但該找的書臣已經找到,心中已腹稿,無須外人幫忙。”
照微問他:“你認識馮粹麼?”
薛序鄰想了想,“閩州勸農?”
“是他。”照微點點頭,“他去年在閩州研究出了新的稻種,說是一年能種三季,全年的稻米產糧翻兩倍。本宮宣他京的旨意上月已經送去閩州,他這兩天就能到,便是他來,你也不愿意請他幫忙麼?”
“他……”
薛序鄰噎了一下。他當然聽說過占城稻的名聲,據說去年閩州的一個稻種試驗縣的產糧已經趕上了半個州,這樣的能人,他當然想見一見。
也太會看人下菜碟了。
薛序鄰糾結了幾番,最終說道:“臣愿意請馮先生斧正,多謝太后娘娘引見。”
見他收了這點好,照微又命侍將玉清涼膏呈給他,“聽說你腳昨夜被砸了,本宮特意帶了藥膏來送給你。”
薛序鄰將藥膏捧在掌中,語氣略有幾分不自然,“多謝娘娘。”
“不必客氣,”照微笑著他,“那昨晚的事就算翻篇了?”
薛序鄰不答,沉默片刻后突然問道:“臣真很像他嗎?”
照微裝傻,“誰?”
“令娘娘昨夜飲傷心酒的人。”
照微輕笑道:“本宮傷心時從不飲酒,只有心好時才飲酒。薛平章事不要口說無憑。”
“是麼,臣口說無憑。”
薛序鄰面上現出幾分淺淺的苦笑,“臣不僅說的無憑,原來心里想的也無憑。”
照微眉間輕蹙,抬手緩緩按宿醉后仍昏沉的額頭。
這副好似不明白他在講什麼的表,令他想起昨夜問他是誰時的困狀。薛序鄰冷靜了一夜、勸解了一夜的心里又生出不甘,他袍跪在殿中向叩首,沉聲說道:“待臣修《五谷令》后,請娘娘將臣調出翰林院。”
“去年年底吏部呈磨勘冊,確定今年調任的人選時,本宮曾問過你的意見,那時你說仍想留在翰林院里修書、講經筵,同平章事只是個虛銜。”
照微問他:“眼下不年不節,你怎想著要出翰林院了?”
薛序鄰回答道:“得遇娘娘之前,臣已在翰林院中坐了八年冷板凳,是因姚黨在朝中一手遮天,而臣不愿茍同。去年朝中形勢已有撥云見日之態,臣仍愿意留在翰苑,是因為娘娘曾說過,愿引臣為知己。臣想著朝中雖人才輩出,能做娘娘肱骨者多,而能為知己者,所以甘愿留在翰苑修書治學,閑時宮為娘娘和陛下講經筵,不礙任何人的眼,也無須讓娘娘為我憂心。”
他語氣稍頓,又說道:“可是臣昨夜才想明白一些事,臣在娘娘心里的地位,并不如臣自視那般重要。或許娘娘并不缺解悶的人,那我枯留翰林院并無意義,不如回歸朝中,尚能為娘娘分憂政事。”
照微沒想到他心里竟有這麼多區區繞繞,怔愣了片刻,試探問道:“只因本宮昨夜飲了酒,竟將你得罪的這樣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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