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梨花帶雨娘
薑禾後,邁著方正的步子走進來的男人,站定在臺階前。
他穿玄青深,墨大氅掀開,出圖紋繁複的領。脖頸俊頎、眉濃鬱、額角生寒,神裏含著倦怠的銳氣,好似眾王之上高居寶座的神祇。
雍國國君趙政。
趙遇雪驚而起,茶盞翻倒在幾案上,被幾個宮婢慌忙拭挪開。
“陛下。”
勉強平複緒,上前端莊施禮。
“孤聽阿禾說晉公主做東,忍不住來湊湊熱鬧。”
趙政同趙遇雪說話,眼角眉梢的笑意卻落在薑禾上。
他喚“阿禾”,自然地流出男之間的曖昧。好似這已經是他的人,他要護著的人。
趙遇雪在心中不屑,麵上卻出溫婉的淺笑。
“沒想到陛下肯賞臉出席,遇雪準備不周,還陛下恕罪。”
膝蓋微曲,子前傾,耳垂下珍珠晃,淺白的燭在細長的脖頸上投下和的影,白如脂魅似妖,神裏卻是單純無辜的膽怯。
這番模樣,任哪個男人看見都會挪不開步子。
趙遇雪垂著頭,的視線看到趙政玄青深的下擺近了,接著邁步而過。
就好似隻是長在路邊的一棵樹。
一棵沒有開花、枝葉凋零、毫無風姿的樹。
趙遇雪的臉頰有一瞬間發紅,努力吸口氣散去口的憋悶,便聽到安國公主薑禾道:“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把這主位讓給陛下呢?
”
的聲音清亮而詼諧,打破了殿的凝滯。
趙遇雪連忙起,趁著這個機會也笑起來。
“姐姐盡拿遇雪玩笑,陛下來了,本宮自然以陛下為尊,跪坐下首。”
說著便邀請薑禾落座,自己則跪在距離趙政最近的地方。
因為趙政到了,宮的廚自然也跟著到,宗郡仍如往常般為國君試菜,確保飲食安全。
席間他們都沒有飲酒,趙遇雪卻越來越像是醉了。
用手腕支著頭,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趙政,纏著他講以前的事。
“陛下在趙國時,有沒有試過穿胡服騎馬?趙國的騎兵和弓弩兵都不錯,可惜沒有陛下帶的兵馬好。”
“陛下有沒有去過邯鄲城的武靈叢臺?本宮的母後特別喜歡那裏,懷著孕的時候從雪過,給本宮起了個‘遇雪’的名字。”
“陛下在邯鄲時想家嗎?不巧那時候我一直在宮裏,沒機會認識陛下……”笑如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
明明趙政是作為質子在邯鄲待過兩年,但並不避諱,一直問邯鄲的事。
“陛下在邯鄲時想家嗎?”
“不想家。”趙政終於回答道。
似乎沒有料到趙政會應聲,原本自顧自喋喋不休的趙遇雪單手掩口,出用仙花染紅的指甲,像是驚了般問:“陛下當年那麽小,竟然不想家嗎?”
“不想。”趙政認真地把糖釀紅薯在勺子裏碎,舀起放進黍粥,攪拌均
勻,再示意婢遞到薑禾幾案上。
從趙遇雪開始說話起,薑禾就在吃東西了。
前段時間心不好,吃得不好,也就瘦了些。
最近食大開,且趙國菜雖然重鹽卻很香甜,齊國菜又是的家鄉菜,所以吃得很盡興。
趙政怕噎到,又知道不喜吃無味的黍湯,便給加了一勺甜薯。
酒是不行的。
大庭廣眾之下,這人如果喝醉了,很可能會騎到他的頭上撒野。
一國之君的臉麵可以不要,但恐怕往後安國公主將要威名遠揚,無法假裝正經了。
照顧完薑禾,趙政才轉頭看向趙遇雪。
他神冷淡,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回答趙遇雪的問題。
“孤在六國為質時沒有時間想家,因為孤喜歡想如何破他們的兵馬,如何占他們的都城,如何毀他們的王宮,如何——”
他抬眼看向趙遇雪,眼中雖無厲,卻帶著令人驚懼的篤定,淡淡道:“如何屠殺他們的王族。”
趙遇雪忘了假裝驚懼。
是真的驚懼。
然而趙政卻繼續道:“到時候就可以換掉旗幟、改掉文字、統一度量,就連飾,都要同雍國一模一樣。然後華夏一統,收天下之兵,銷鋒鏑。晉公主,你說,如何?”
如何嗎?
晉公主趙遇雪覺自己心髒狂跳頭發,雙手不自覺攥著,後傾,似乎恨不得此刻便逃出這裏。
當然早就知道趙政的野心。
來這裏,是要盡可能
為趙國爭取多一些準備戰爭的時間。
最好能挑雍國同魏國或者楚國的爭鬥,讓雍國自顧不暇,趙國才能準備妥當。
但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趙政遠遠比想象的更嗜更可怕。他一本正經說出統一華夏的樣子,好似六國已唾手可得。
恍惚間,趙遇雪覺自己已經是案板上的魚。
而趙政,是手握大刀的那個人。
除了恐懼,還應該……
趙遇雪想到此,淚水便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掩著臉頰哭泣起來。
“不好……”喃喃道,“陛下若屠殺我的親人,當然不好。趙國若從此覆滅,當然不好。本宮……我……”
哭得梨花帶雨肩膀抖腰斜倚幾案,似乎過不多久就會昏倒。
“陛下。”薑禾的左手放下三鮮小包子,右手放下烤羊,拿起熱帕子淨手,有些抱怨道,“陛下嚇壞晉公主了。”
有些責備地看著趙政,意思是自己還沒吃好呢,不想去哄一個哭泣的人。趙政安地看了看薑禾,示意繼續吃,便又開口道:“晉公主還有別的辦法,不知願不願意聽孤一言。”
趙遇雪幹眼淚,低頭道:“陛下請講。”
趙政的目收回來,落在分毫未的菜肴上,出一笑意。
“很簡單,公主殿下此番前來雍國是為聯姻,那便請趙王以趙國作為陪嫁,並雍國版圖。這樣趙王便是孤的姻親,自然不會被孤滅族。”
以
一國作為陪嫁,怎麽可能?
但看趙政的樣子,如若不然,便要鐵蹄直邯鄲嗎?
趙遇雪心憤怒恥,麵上也隻能裝作懵懂無知的表點頭,拭淚道:“容本宮想想。”
酒樓外,郎中令軍林立風雪之中。
雍國陛下趙政很出宮。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竟然不在行宮,而在酒樓。這更令負責護衛的蘇渝如臨大敵。
等了很久,終於見趙政從裏麵邁步而出,邊跟隨著晉公主趙遇雪。
趙政接過侍呈上的大氅,趙遇雪立刻上前一步,可他卻轉過,待薑禾出來,把大氅披在薑禾上。
因為大氅上沒有鎖扣和繩子,他又不放心地裹了裹。
蘇渝看到趙遇雪的臉紅了。
“下雪了?”為了掩飾尷尬,有些抱怨道。
“不妨事,”薑禾笑道,“殿下坐馬車回去,淋不的。”
晉公主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道:“我那個馬車裏冷得很,聽說陛下的馬車裏有暖爐,不知道可否捎遇雪一段路。”
趙政頷首,便示意侍攙扶著趙遇雪爬上候立在道旁的馬車。
趙遇雪興高采烈地坐在馬車中,等了一會兒,卻發現趙政沒有上來,馬車卻了。
猛然掀開車簾,想斥責這個不長眼的車夫停下,卻突然看到趙政撐起一把傘,陪著薑禾走進雪中。
那是一把紅的傘。
暮中那把傘分外耀眼,傘下一黑一白兩個人走得很近,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麽,薑禾竟
然跳起一步。趙政手中的傘連忙跟過去,似乎生怕這人被傘淋。
“阿禾今晚吃得似乎特別飽。”
趙政緩緩道,似乎說出的每個字都別有意味。
“是哦,”薑禾笑著踢開雪團,“所以要多走走。”
郎中令軍在前後左右全神戒備,被他們保護的兩個人卻悠哉樂哉。
“阿禾,”趙政角有一點笑意,問道,“你是不是,有喜了。”
有喜?
有孕?
“沒有!”薑禾立刻反駁道,“吃得飽就是有喜嗎?我不能吃,還能跳呢!”
說著向前跳去,驚得趙政嚇掉半條魂魄。
他手上的傘追出去,人也追出去,擁住了薑禾的肩膀。
“如果沒有,去造一個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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