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從未經歷過人事，林鏡也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曾在城門口做武候，搜檢出的藥材里，有催的香料。他也曾經廝混在賭場院，那里的老鴇喜歡用某種東西控制娼或者恩客。

但是他吃下去的，與催香料完全不同。

他未，沒有與人歡好的。

他的手腳炙熱卻虛弱，胃部止不住地痙攣，嚨腫脹繃說不出話，有些想吐卻又吐不出來，只能扶著柱子歪倒在地。

惡心、疼痛、頭昏腦脹、弱無力。

不，不是渾無力，的某醒著，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林鏡蜷在地，額頭冒汗忍不住地，難得想要即刻去死。

死了，這種折磨就解了。

林鏡不是沒有過刑。那次他在大理寺，遍酷刑死不招供。可這一次，只是一顆小小的藥丸，他便已支撐不住。

但他不了，他甚至沒有力氣爬起來，沒有力氣握刀，沒有力氣給自己一個痛快。

服侍充容娘娘的侍青子，為什麼需要這種藥？

侍已是無之人，這種藥能催出什麼靜嗎？

林鏡只想到此，便已無法思考。他覺臉頰一片潤，在地上蹭了蹭，發現是自己吐出了白沫。

迷迷糊糊中，林鏡揮拳向自己下砸去，可拳頭甚至握不住。

再昏迷了一陣，突然有一道照進屋子，照進他的眼睛，門開了，有什麼人立在門口。

等林鏡清醒，他已在水中。

不知是誰，把他扛起來走了許多步，又松手丟下去。

懸空的恐懼讓林鏡下意識抓住對方，把對方也拖水中。

冰冷的水沒過林鏡的頭頂，驚醒他的神智。他猛然起，卻被人按著肩頭，再次拉水中。林鏡拼命掙扎，鉆出水面了一口氣，睜眼的瞬間，認出周遭的環境，也認出對面的人。

他在水缸里，這是府邸用來滅火的太平缸。水冷且臟，甚至還飄著一層秋葉。

六皇子李璨同樣浸沒在水中，缸壁臉鐵青，一只手還按在林鏡肩頭，用不容拒絕的語氣道“不準出來。”

林鏡打了個哆嗦，的炙熱已然消減，可那種疼痛惡心的覺，卻沒有消散。

他癱在缸里，雙手著缸沿，想要爬出去。

這個作激怒了李璨，他欺向前，手臂抵住林鏡的脖子，把他死死按在缸壁上。

林鏡掙扎著，缸里水流激，可他的力氣小得無法抵抗。

李璨聲音狠厲道“這是讓你解毒！解完毒，你就從這里滾出去！若敢再查胡嫣兒的事，我殺了你!”

胡嫣兒，充容娘娘的閨名。

林鏡沒有答應。

他僵一不，雖然被對方掌控，卻咬牙關，道“那你現在便殺了我吧！”

他的眼睛像一面鏡子，反李璨的神。

狠厲、瘋狂，又有一猶豫和。漸漸地，那抹猶豫占了上風，讓他緩緩松開手。

“你好自為之。”

李璨起，冰冷的水被他帶起，又灑落在缸里。

水滴兜頭落下，林鏡沒有躲閃。他看著李璨的背影，心中知道自己查對了方向。

充容娘娘的死果然同李璨有關。

林鏡又在水缸里待了很久，果然，他的漸漸恢復。

起時，林鏡抬要邁出去，卻忽然停下。他微偏著頭，突然想起一件事李璨怎麼知道他中了毒？怎麼知道解毒的辦法？

他立在水中，剎那間如五雷轟頂汗倒豎。

一個荒唐的想法劈進他心中，讓他扶缸壁幾乎站立不穩。

不，不可能吧？

難道用藥的不是小侍青子，是李璨？

他……他那時才七八歲啊。

七八歲的孩子，許多都懵懵懂懂，但李北辰已經知道死是什麼。

死是妹妹不見了，母親不見了，父親也永遠見不到了。

死是逃離囚牢的親族被衛士斬殺在街道上，腥味追趕著跟隨舅舅逃跑的他。

死是昨日還吃著湯藥，許諾長大學醫，幫他治好眼睛的玩伴，突然一不了。

李北辰輕輕晃著躺在草席上的孩子，喚他的名字“圓子，圓子，你醒醒。”

沒有喚醒玩伴，可李北辰蒙在臉上的白布卻險些掉下。

后有一雙手把李北辰提起來，同時系好他的遮面，責備他道“人都已經死了，快走。”

有人把草席卷起來，草繩簡單捆住中間，把那剛死的孩子抬出去。

李北辰眼淚漣漣吸了吸鼻涕，抬頭問“叔父，圓子也死了。還會死更多人嗎？瘟疫什麼時候過去？”

王遷山沒有回答，只是甩拂塵，念誦往生咒。

李北辰連忙配合了個訣，跟隨王遷山的腳步，也跟著圓子的尸，向前走去。

等念完咒，圓子被埋進深深的墓，李北辰臉上的淚已經干了。

“師父念咒，還是為了積攢功德嗎？”

王遷山曾經發愿，要立一千三百善。

“不是，”王遷山回答，“他父母給了錢。”

吃穿用度是要花錢的，雖然嚴從錚給了他不銀票，但這種窮地方，連兌換銀票的柜坊都沒有。

劍南道的秋日還不太冷，他們站在曠野中，見遠的村落沒在燒艾的煙塵里，看不真切。

“咱們得走了。”王遷山道，“我煉制的丹藥不管用，再待下去，恐怕咱們倆也要死在這里。”

李北辰頓時慌了。

> “這里的民醫已經染病死了，醫也顧不到這里，只剩下道醫僧醫還在做事。叔父走了，他們就沒人管了。”

“有人管又如何？”王遷山想發脾氣，“我又不是你師公，能治各種疑難雜癥。我在這里，就是給活人喂驅毒的藥丸，給死人做往生的超度。如今藥丸沒用，超度也沒法兒驗證超哪兒去了，我怕再待下去，要被打。”

話音剛落，遠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蹄聲近，馬上那人的喊聲也近了，等突然聽清楚，人和馬已經奔到眼前。

“太子殿下率京都醫來了！太子殿下率京都醫來了！殿下有令！所有康健者集合！修癘人坊、集中診治疾患！所有人等不準離開本縣，不準離開本縣！”

傳令者后，跟著數十騎馬的衛士。

“喂！那邊站著的！還不跟我們走？”有衛士看到他們，大聲呼喚。

“完了！”王遷山抓住李北辰的手。

“叔父是怕染病嗎？”李北辰問。

如果去修癘人坊，就要接更多的病患，更易染病。

“染病尚且要看閻王收不收，”王遷山臉蒼白，提醒李北辰，“王發財！你若被人認出來，閻王想不要你，都不行了！”

京都的醫里，有認識李北辰的嗎？

即便他們都認不出，還有太子呢！

“我……”王遷山哆嗦，半晌才回答衛士，“我們去客棧取行李，取完就跟你們走。”

去客棧是真，拿行李是假。

他得趕寫信，向京都求救。

無論是嚴從錚還是葉，總會有人管管他們吧？

費盡心機救出來的，不可能不管。

李北辰跟著王遷山踉踉蹌蹌向前走，突然卻松開了王遷山的手。

“叔父，”他低聲道，“你假裝不認識我，自己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