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燭如遭雷擊怔在原地。

怎麼會？

崔氏背叛太子，或許已另有打算。

但尹世才那個蠢貨，他不代，又有誰能拿他怎麼辦？

傅明燭神變換，盯太子的臉。他希能從太子那張酷似皇帝的臉上，找到一些同的憤怒和擔憂。

或者，心。

但是太子更多是震驚。

“崔玉路。”太子沉沉出聲，像是在詛咒這個名字。同時向傅明燭走了一步，手指攥，問“你準備怎麼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傅明燭從太子的神態中，覺到了一殺意。

他跟隨太子兩年，知道太子太多的事，知道太子的為人，所以他清楚自己接下來的選擇，事關生死。

那殺意讓傅明燭恐懼、膽寒，丟盔棄甲，不敢反抗。

“我……”他臉灰白，下定決心道，“我回家，再……去大理寺。這些……都是我做的。”

“原因呢？”太子追問，聲音像冰凌從屋檐墜落。

“我自有說法。”傅明燭沒敢抬頭，他向殿外走了兩步，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走正門，又轉過。

太子喚了一聲。

“明燭，”他喚得親昵，“你先吃些苦頭，耐心等一等。”

傅明燭腳步微停，木訥道“好。”

傅明燭慌不擇路回家去。

他從后門進，見家里已作一團。

妻子秦白薇什麼都不會，只知道哭。母親還鎮定些，告訴他父親一直在衙，沒有回來。說已經安排大理寺差吃茶，讓傅明燭去找父親商議。

“不能就這麼跟著他們走了。你雖然沒有，但這里是相府！”傅夫人面若寒霜、斬釘截鐵。

“母親，”傅明燭袍下跪，磕了個頭，“我不能去找父親，那是連累他。你告訴父親，就當我死了吧。兒子未能盡孝，請父母親原諒。”

傅夫人淚流滿面，傅明燭徑直到前廳去。

當今之計，唯有認罪認罰，幫太子。

只要太子能繼承皇位，一切都好說。

只是——推開前廳大門前，傅明燭稍稍停步，轉頭看了一眼衙方向。

父親知道了吧？他再一次，讓父親蒙了。

“微臣有罪。”宰相傅謙跪在皇帝病床前，埋頭哭訴，“微臣教子無方，罪無可恕。求圣上責罰。”

皇帝

坐在榻上，雙下垂浸沒在藥桶中，見傅謙一來就下跪請罪，前傾要去攙扶，險些摔倒。

“圣上，圣上。”高福扶住皇帝，提醒他道，“您的腳不好，還不能站啊。”

皇帝垂目看著傅謙，聲音有些哽咽。

“傅卿，你起來，”他道，“如果教子無方便要罰，那第一個該罰的，是朕啊。朕的長子，擁兵自重陷害忠良；朕的四子，殺太子企圖奪位。令郎有錯，你又何辜？”

傅謙抬袖拭淚，久久不語。

朝中鮮有人知道，傅明燭在為太子做事。但是傅謙知道，他還提醒過兒子，不能介黨爭，不能出東宮。

如今他來，表面是請罪，實際上是求。

無論有多麼怒其不爭，那也是他的脈。

傅明燭指使云州刺史誣陷安國公府和楚王府？那還不都是太子的授意？

皇帝不會不知道。

他希皇帝看在他服侍朝廷數十年的份兒上，能網開一面。

但皇帝卻問起別的事。

“朕聽說你還有個兒子？”

傅謙的心揪著，道“微臣育有三子，次子夭折。三子年及束發，在書院讀書。”

皇帝稍，他再次向傅謙出手。高福會意，把傅謙扶起。

“養兒子就是這樣的，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皇帝勸道，“古人說‘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你我教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可他們卻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這是你我的錯嗎？傅卿……”

皇帝語氣溫和，傅謙的心卻沉下去。

他雙發虛，向前走了半步，聽到皇帝最終的決斷。

“等過陣子，讓你那小兒子到朕這里來，歷練歷練吧。”

這是皇帝的恩典，要給傅謙小兒子一個職位。

這也是君威無恕，不會給傅明燭翻的機會。

傅謙謝恩，臉蒼白走出宮殿。

他走得僵緩慢，直到到漢白玉蓮花欄桿，才扶住，把整個都靠上去，虛般調整呼吸。

“閣老，閣老您怎麼樣？”一

路跟出來的高福上前，要扶傅謙。

傅謙搖頭謝絕好意，口中道“微臣老了，老了。”

他一步步向下走去，再不是往日意氣風發沉著冷靜的模樣。

傅明燭很冷靜。

他扭頭瞥一眼堂上的尹世才，見對方勉強站著，面如死灰。再看胡稼，見他已了重刑，跪在地上，需要矮凳支撐，才不會倒。

再看崔玉路和史臺、刑部員，最終收回視線，漠然無語。

這些人他都認得，逢年過節，還會到對方府上拜會。而如今，他們是，他是罪人。

“尹刺史供述這些，你認嗎？”崔玉路厲聲審問。

“草民認。”傅明燭道，“是草民指使尹世才，在云州賣糧，誣陷葉長庚和李策。”

“大膽!”崔玉路摔下驚堂木，“你一個京都紈绔，竟敢口呼皇族和朝廷命名諱？”

傅明燭冷笑一聲。

“在大人心中，李策是皇族，葉長庚是朝廷命，但是在草民心中，李策搶走小人未婚妻，葉長庚在街出三箭，讓草民被圣上懲。若非如此，草民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怎麼會設計誣陷他們？”

崔玉路有些吃驚地看看左右。

怎麼審案審出風流事來？

搶未婚妻？街三箭？都是什麼意思？

史臺員沒有說話，刑部員忍不住小聲把先前的事講了。

“那會兒崔寺卿還在河南道外放，不知道這茬吧？原本傅明燭同楚王妃定了婚，又……咳咳，同別人廝混。有人街三箭，出了馬車里衫不整的他和秦家那姑娘，圣上大怒，罰他不準科舉不準蔭襲為。不過……”刑部員捋須道，“葉將軍的確箭法高超，但也沒有實證，證明就是他了箭啊。傅公子這是瞎猜的。”

崔玉路聽得有些臉紅，納悶道“別的本都懂，不過……傅明燭怎麼敢在街上……就，就衫不整起來？宰相府的家教，實在是……”

“此事說來話長，他那是……”

眼看他們就要聊下去，傅明燭了幾口氣，問“幾位大人有完沒完？草民都已經招了，你們不判嗎？”

“當然要判！”崔玉路道，“只不過案尚有疑點……”

“大人！”一聲呼喚從大理寺公堂后傳來，聲音不高不低，有些沙啞

。

崔玉路向后看，只見到一個人背對這邊站著，影有些眼，白的拂塵抖，搭在手臂上。

那應該是高福。

崔玉路連忙起向后走，史臺和刑部員也向后走。幾個衛士上前擋住大堂其余眾人的視線，須臾散開，三位員走出來，神從誠惶誠恐，慢慢變得嚴厲鎮定。

崔玉路坐回大堂案，沉聲道“本案已證據確鑿。傅明燭，因舊事心生怨恨，脅迫朝廷員、偽造印鑒、構陷朝廷命，判斬刑，待案卷刑部核準即斬。”

“嗵”地一聲，是尹世才倒在地。

“原云州刺史尹世才，”崔玉路道，“不思為國盡忠，庸碌蠢惡為人所迫，知法犯法、理應死。原該同判斬刑，但圣上念你死守云州，略有功勞，特赦死罪，流三千里。”

“微臣，罪臣，”尹世才口發抖，額頭抵在地上，虛弱抖道，“認罪謝恩。”

“胡稼！”崔玉路喝道。

胡稼只有一只眼能夠睜開，他應道“罪臣在。”

崔玉路直截了當“斬刑。”

胡稼并未喊冤，疼痛讓他的有些麻木，聽覺也變得遲鈍。

他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直到差上前，把他拖拽回死牢。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過這麼重的傷。

那是在晉州，他為國傷，傷得面。

那時，常有人來看他，問他好了沒有，疼不疼。

胡稼閉上眼，淚流滿面。

楚王府，楚王妃葉大怒起，差點撞到楚王李策。

“他說什麼？他說是因為我，才構陷安國公府？他這個……”

葉卡住，著額頭思考怎麼罵才解氣，李策卻已經牽住葉的袖，讓稍安勿躁。

“都判了什麼？”他問。

青峰把大理寺的判罰說了，末了又道“高福去過，走的后門。”

這便很明顯了，這是皇帝的安排。

皇帝希這樁案子到此為止，不要再往下查。

葉咬，咬得紅潤的瓣，幾乎滴。

委屈，難過，又不解。

“為什麼？”氣得有些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