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劍拔弩張。

鄰城門，高聳的樓，一個男子看著對峙雙方，有些氣憤，又有些著急。

“這個狗！說什麼害怕細，就是他自己太過無能、畏懼突厥！”

楚王的隨從青峰穿著隨意買來的布服。簡樸，卻也能最大程度藏份。

樓安置著一張窄床。床上躺著的男人輕聲咳嗽，深邃的眼眸睜開，清冷中浮著讓人捉不的深意。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上抬起，修長白皙。

青峰連忙上前，扶他起。

“殿下要去管嗎？”

李策看了一眼外面。

遇刺已有十日。雖然刺客布置的火藥被客棧伙計察覺，在李策回房時巧妙暗示。但他們從后院逃出時，還是晚了一步，被炸飛的斷木扎傷，流如注。

李策趁勢藏行蹤，安養。

“再等等。”他下意識按了按上的傷口，站起。

“等什麼？快要打起來了。”青峰著急道。

“等著他自己琢磨明白，”李策的目落在遠，道，“有時候痛苦，也是人生的老師。”

城墻上的旗幟一不，嚴從錚的卻像灌狂烈的暴風，卷走那些坍塌的夢想，只留下空空的他自己。

可以重新選擇的，他自己。

是要獨善其的自由，還是要兼濟天下的責任？

他的家族如何并不重要，他是誰的兒子也不重要，年時做的夢已經實現過了，如今該問問，他自己到底是誰，想做什麼。

嚴從錚覺得時間過了很久，久到他短暫人生的全部畫面，在腦海中剎那間閃過。

可在圍觀百姓心中，被刺史嘲弄的男人只是略微低頭，便再次開口說話。聲音更響亮，姿態更從容，目也更堅定。

“尹刺史，”他冷聲道，“何必吹捧自己貶低別人呢？所謂眾志城，多出上百百姓守城，總好過你這位提不起刀劍的文，獨自站在城墻上。”

這句話中了尹世才的痛。

大唐員，向來是文貶低武，武也看不上文。但是文會以自己能夠騎為榮，武也會附庸風雅，揮毫潑墨。

偏偏尹世才手無縛之力，而嚴從錚這個文散，卻曾手握數萬軍。

“就是！你會什麼？還不是得靠河東道守軍守城？”

“你不讓我們進去，就是在草菅人命！”

百姓吵吵嚷嚷，指著尹世

才大罵起來。罵得他惱怒，不知從哪里找到一面令旗，指著城下大道:“反了！你們反了！來人！來人！刁民干擾守城，若再不退開，就給我放箭！”

城墻上的守軍一字排開，各個搭弓拉弦，瞄準城外百姓。

尹世才這才找回自己的威。

“不敢了吧？”他手，趾高氣昂地看著嚴從錚，臉卻瞬間變了。

嚴從錚同樣在搭弓箭。

“嗖嗖嗖”三箭連發，尹世才驚慌后退，摔倒在地。

幸而那些箭并未過來，而是釘在墻壁上。聲音很大，不用看，也知道釘得很深。

“直娘賊！竟敢刺殺朝廷命，下次本再見到你，一定要殺了你祭旗——”尹世才破口大罵，然而話音未落，一個聲音森森打斷了他。

“尹刺史，你見到我了，現在就殺嗎？”

尹世才僵在原地，看到兩丈遠的城墻上，嚴從錚不知怎麼已經翻上來。

作之快，宛如鬼魂。可那拔強壯的，又仿佛是戲文里的神兵鬼將。

箭！

他一定是用了那些釘在墻上的箭！用了什麼功夫，攀爬而上。

這人太壞了，這不是在教突厥人怎麼上墻攻城嗎？

“你，你要干什麼？”尹世才假裝鎮定，卻忍不住向士兵后躲去。

“沒什麼？”嚴從錚施施然走來，角一抹張揚的笑意，“本來教大人如何守城。”

尹世才揮舞雙手，崩潰大喊“誰要你教？誰給你的權力？誰敢保證你不是突厥的應？”

那些士兵是不敢攻擊嚴從錚的，畢竟他是朝廷命。尹世才自己也不敢去打嚴從錚，那便等同送死。

好在他才是云州刺史，他可以找個由頭，把嚴從錚關起來。

只是——

斜刺里突然有個聲音道“本王，來給嚴大人這個權力吧。”

本，本王？

尹世才僵地轉，頓時魂飛魄散。

今日來的不是一個鬼，是兩個！

他目瞪口呆，看著突然出現在后的楚王李策，

口而出道“你怎麼……”

你怎麼從墳里爬出來了？

不讓你托夢，你大白天就出來了？

尹世才雙癱站立不穩，扶著旗桿勉強站著，在明晃晃的日下，使勁兒了眼。

得太厲害，僅剩的幾睫都被下來，迷住了眼睛。

子不語怪力神!

“天啊！”他反應過來，大喊道，“謝天謝地，楚王殿下你，還活著啊？！”

幸虧還沒有買棺材！省了一筆錢！

他悠悠走過去，恨不得跪在地上叩謝上天。

太好了！他的位保住了！

只不過楚王的額頭了傷，看來也不太好，搖搖墜的樣子，像是隨時都能栽倒訛人。

嚴從錚同樣上前幾步，他沒有像尹世才那般作夸張，眼睛卻已潤。

果然！你果然是這樣的人！你若倒霉到英年早逝，我會在你的墳前日日咒罵。

不過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遠遠地看著李策，只有繃的肩膀，傳達出他的關切。

似乎了傷，要不要？

“本王活下來了，”李策道，“所以本王要保舉嚴中大夫，擔負云州防守的職責。”

中大夫，是嚴從錚如今的職。

這職從尹世才口中說出時，輕賤廉價，可此時從李策口中說出，卻莊重珍貴。

朝廷的職從來沒有虛設的。

或上承秦漢，或由先祖審定，即便是散，也不過是等合適時機，給予實職罷了。

在李策心中，沒有職大小、職務高低，只有才學深淺，是否能用。

尹世才看看李策，再扭頭看嚴從錚，啞口無言。

他這是——被架空了？

未等尹世才答應或者拒絕，嚴從錚已經俯施禮道“下決不辜負楚王殿下信任。”

這一聲應諾鄭重其事，是嚴從錚第一次，如此懇切地接朝廷賜予的職，如此急迫地，想要就一番事業。

他要守住云州城，守住城中的百姓。

“等，等等。”尹世才走近李策，盤算著怎麼告嚴從錚的黑狀，但李策打斷他，下令道“打開城門，本王要出城，那些百姓也需要進城。”

尹世才唯唯諾諾，陪著李策走下城樓。

城門打開，城外百姓激涕零，擁著跑到城里來。進了城，又想起尚未答謝，便胡地跪在地上，向嚴從錚叩首。

“不要謝我，不要謝我，”嚴從錚有些激，示意道，“要謝這位，這位是——”

李策攔下他的介紹，問道“我能借你的馬車嗎？”

“殿下要去哪里？”

“城外。”李策的聲音清澈決然。

城外？

此時人人都要躲進城，可他要去城外。

“我派燕云去借兵了，”李策解釋道，“我們各有各的使命，你來守住云州城，我去給突厥人送份大禮。”

嚴從錚神震，不知不覺間，便握住了李策的手臂。

“你傷了，讓我去。”

“不，”李策強調道，“我沒把握守好云州，這里的百姓更重要。朝臣要各盡其才，江山才能穩固。”

他可不會搭弓箭、翻上城墻，也沒有訓練過數萬軍，帶著他們守護皇城。

他更擅長用人，擅長決斷，擅長出其不意，給人致命一擊。

李策上的傷還沒有痊愈，他爬上嚴從錚的馬車，便斜斜靠在車廂里，似乎連多說一句話，都沒有力氣。

嚴從錚放下車簾，有些擔憂。

這個男人即便羸弱，那雙眼睛卻神采奕奕，似乎有詭譎的計謀，深藏其中。

馬車已快速遠去，不知他如何躲過迎面而來的突厥軍隊，去同援軍匯合。

但嚴從錚猛然想起什麼，抬了抬手，又無奈地放下，咧了咧，想笑，又苦笑著搖頭。

仿佛闖禍的孩子般，心里忐忑。

這可怎麼好？

車廂里放著許多雜書，有一本，是那時他托說書人寫的話本子。

那個故事的最后，葉與他雙雙把家還了。

李策如果看到，還不知道該怎麼想。

半個時辰后，一本書冊從車廂里被人擲出，掉落草叢。

馬車向前走了幾丈，青峰跳下來，又把那本書撿起來，點燃了，燒得干干凈凈。

他不知道這麼著急趕路的時候，自己的主人為什麼突然停下，讓他燒掉一本書。

那書里寫的什麼啊？

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