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

偏殿前后各有一個門，葉怕禮丟失，特地讓人把后門鎖了。

而且這個拉著的人，是誰？

迷迷糊糊中，葉向前看去。目是筆直的后背、玄青的蟒袍、束黑發的金冠，和……冷憤怒到有些扭曲的側臉。

太子李璋。

葉收回手，同時向后退，可眩暈再次襲來，搖搖晃晃站不穩。

怎麼會這樣？

這是圣上的壽宴，竟有人敢下毒行兇？

李璋再次握葉的手臂，結實的手掌扶住的肩頭，居高臨下，低聲道“你要留在這里，毀了你們的名聲嗎？”

這句話如五雷轟頂，葉瞬間醒悟。明白了李璟的窘態，也明白他為什麼會爬到缸里去。

驚怔間，李璋反手推開門，拉著葉出去。

正門也在此時打開，葉聽到朝臣百驚嘆的聲音。

“這麼大的青瓷缸，世間罕有！”

“這裂紋，不正是泰山嗎？”

“缸部是什麼形？裂紋深缸嗎？”

缸部有五哥，你們快救救他。

葉心里道，同時渾無力，癱在地。

是太傅敬賀皇帝生辰后，送上壽禮泰山圖，皇帝才想起皇后同他提起過，趙王李璟也送了個跟泰山有關的壽禮。

禮部員說趙王送的是一口青瓷大缸，搬不進花萼相輝樓，所以安置在偏殿了。

皇帝興致，起便要去看。

一時間，殿朝臣紛紛跟隨。

從花萼相輝樓來到這里的路上，他們已經想好了措辭。

要說這是皇帝仁德，才能恰巧燒出這種圖紋，但也不能說得太像拍馬屁。

要夸趙王孝順，但也不能夸太厲害，免得太子和其他皇子不悅。

眾人站在大缸前，就要開口稱贊，皇帝卻問道“李璟呢？”

對啊，趙王李璟呢？

皇帝難得夸他一次，他怎麼能不在呢？

同皇帝一樣面容驚訝的，還有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偏過頭，視線落在杜瀟然臉上。

他們此時應該看到的，不是這樣的場景。

殿空空，只有琳瑯滿目的禮，和這口大得有些蠢的水缸。

杜瀟然卻盯著那些摞起來的木箱。

這里的一切都擺放整齊，只有這三口木箱七八糟，遮

蓋箱子的紅布也掉在地上。

對皇后微微搖頭。

算了吧，要不然算了吧。他們躲進了水缸，就放過他們吧。

但皇后目微凜，緩緩道“璟兒是不是喝醉去醒酒了？無妨，聽聞今日有名士詩圣在，可憑此青缸，得詩作一首嗎？”

皇帝頷首微笑。

缸有泰山紋路，得詩作流傳千古，實在是雅事一件。

但是既然寫詩，難免要圍著這口缸里外看看。恰巧有人疊起了木箱，那就爬上去吧。

“且慢。”正準備撅著屁往上爬的文被一個聲音阻止了。

六皇子李璨走上前來。

他喝了些酒，此時微醺，眼底的神卻很清醒。

似乎在打趣，又似乎真的對作詩很了解，李璨開口道“畫作要有濃墨重彩，更要有飄渺留白。同理，詩作也要虛實相間，留下遐想空間。里外全看明白，作的詩未免太過寫實了。”

他笑著，余掠過殿每一個角落。

不對，今日一定是有什麼事，是他錯過的、沒有察覺的、無法把控的。

李璟，太子和葉，他們三個一同消失了。

這口缸安安靜靜立在這里，卻總讓人心神慌。

是因為那些木箱，或者是地面上那塊留下腳印的紅布嗎？

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去看的好。

今日是皇帝生辰，他不希出現任何他沒有預料到的事。

“殿下說得有道理啊。”那位文扭過頭，對李璨施禮，“聽六皇子一言，微臣醍醐灌頂，心中有一句，請各位指教。”

“快講快講！”朝臣們攛掇著，興趣盎然。

“講。”皇帝也含笑道。

那文恭謹施禮，道“那微臣就拋磚引玉了。”他圍著大缸走了兩步，仰頭道“翠屏次第開，飛流躍青苔。”

用翠屏形容山巒疊嶂，飛奔的流水躍過青苔，靈有趣。這雖然算不上好詩，卻也應了泰山的景。

眾人擊掌說好，便有人要接下半句。

“青瓷倚花萼，云海照蓬萊。”

這半句點出青瓷缸和花萼相輝樓，又用蓬

萊仙境，為皇帝祝壽。

皇帝微微咳嗽，責怪道“朕的生辰而已，怎麼能借用天神仙境呢。”

立刻有朝臣恭維，說圣上勵圖治、仁厚禮賢，上天才降此青缸，為圣上祝壽。

眼看作詩的氛圍已經有了，侍總管高福便道“既然圣上已經看過此缸，就請移駕，回殿宴飲吧。”

皇帝頷首，正轉，卻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缸里怎麼有靜啊。”

那是個人的聲音。

在鬧哄哄中，不高不低，卻落皇帝耳中。

皇帝轉過，銳利的目掃過大缸，又掃過那幾口箱子，再看向他穿紅服的兒子，聲音略帶嫌棄道“你去看看。”

眾人齊齊止步，有人驚訝，有人驚慌。站在皇帝后的軍統領白泛兮，甚至示意軍上前護衛皇帝。

萬一是刺客就不好了。

李璨在心中苦不迭。

他很好奇，但是實在不想看。

那三個人消失得太詭異，李璨最怕太子趁葉酒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跟著太子做事，求一個輕松自在晚年無憂。但是不知為何，這活兒越來越不好干了。

李璨修長，只需要踩在第二口箱子上，便能看到里面有什麼。

他的頭探進去，強迫自己睜著眼睛，神從擔憂緩緩變為驚愕，再漸漸放松。

李璨在心里吐出一口氣。

謝天謝地，不是太子，也沒有葉。

而缸里的人也正往上看，帶著幾分醉意道“老六，驚喜不？”

驚喜你個王八蛋！

李璨在心中大罵。

沒事為什麼要躲進缸里？害我以為太子出了事。

但他臉上不聲，轉對圣上道“回稟父皇，是五哥藏在這里，要給父皇一個驚喜。”

皇帝的臉有些難看。

他張了張，不知是該夸兒子孝順，還是愚蠢。

但他只能順勢問“什麼驚喜？”

或許是因為在缸里的緣故，李璟的聲音有些悶，還有些斷斷續續。

他絞盡腦，勉強開口道“兒臣在這里，憋出一首詩，送給父皇，以賀壽辰。”

李璟送缸，不奇怪，畢竟他有一個有錢的丈人。

但他作詩，

就很稀奇了，畢竟他沒讀過幾本書。

在缸里作詩，就不僅稀奇，還有趣了。

皇帝忍不住笑了“你也會作詩？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難得五哥絞盡腦附庸風雅一次，父皇您就聽聽吧。”七皇子走近，勸道。

缸再次傳來李璟的聲音，他真的在作詩。

“李杜文章在，京中無好詞。”李璟說完這句，停頓片刻，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李璨仍站在木箱上，看著暗的兄弟，神漸漸凝重。

李璟繼續道“眾臣云靄，念兒大青瓷。”

朝臣……

這……倒是押韻，也算詩吧。該不該夸？不夸似乎有些太不給面子了。

然而朝臣還沒有夸出口，便見皇帝上前一步，手指在襟攥，又迅速轉，道“什麼七八糟的？回去吃酒吧！”

朝臣和宗室親眷連聲應和，擁著皇帝離開偏殿，很快走得空空。

而李璨仍舊站在木箱上，看著面通紅、異常難的李璟，聲音像琉璃擊碎在刀刃上，問道“什麼毒？”

皇帝走得很快，快到把皇后落下，把朝臣落下，步速明顯是要撇開眾人。

他走到臺階上，忽然反手握住高福的手臂。

“去宣醫，”皇帝的聲音有些抖，“宣醫。”

“圣上，您哪里不適嗎？”高福張地問道。

見皇帝同侍總管說話，朝臣沒敢接近，靜靜侍立在后。

皇帝盯著高福的眼睛，神惱怒又心疼。

“是李璟，是李璟不適。”

高福錯愕地向后看了一眼，皇帝解釋道“他說的是藏頭詩，藏頭詩。‘兒臣中杜’，他中毒了。”

那孩子孝順，不想讓人知道，皇帝的壽宴，也有人敢肆無忌憚地下毒。

他怕丟人，怕皇帝被天下人恥笑。

他懂什麼作詩？

他躲在大缸里，不想別人看到他的慘狀，所以他催促皇帝帶人離開，甚至編出一首詩來。

是誰？

是誰？

誰敢毒害他的兒子？

他決不輕饒。

皇帝猛然向前走了一步，急火攻心步履踉蹌，差點摔倒在臺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