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模樣上乘，材小，仿佛風吹即倒，卻固執地問這問那。

好笨，竟被賊人擄了去。

也幸好是和尹世才同時被擄。

發現尹世才不見后，葉長庚便迅速拔營，一批人埋伏在附近，一批人進城打探消息。

還以為他是被突厥人抓走的，沒想到是兩個笨賊。

今日見到的笨蛋實在有些多。

而眼前這位，正瞪大雙眼盯著自己，神錯愕微張，連之前的都沒有了。

不會是懵了吧？

裴茉的確懵了。

是他的未婚妻？跟謝頂那位沒關系了？

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氣，又覺得難以置信。

仿佛是從流淌死水的谷底，乘風而起飛到天上去，落在云彩上。

云彩太，太高，讓站立不穩，難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很高大威武。

高大到裴茉需要仰著頭同他說話。

“你是……葉將軍？那之前那位是？”

葉長庚微微蹙眉。

為什麼要打聽別的男人？

雖然不悅，但他還是回答道“他是新任云州刺史尹大人。”

裴茉恍然大悟。

尹大人是文，才會那麼不堪一擊吧。

而未來的夫婿是武，而且跟鐘馗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闊肩蜂腰、姿筆，五廓分明，劍眉英武，鼻梁拔，眼睛像是冬日的星辰，著一種清冽的芒。

像……像一柄帝王手中，揮向魑魅魍魎的寶劍。

裴茉心神震。

這樣的男人，僅憑一幅畫，憑是裴氏，就能嫁，就能得到嗎？

葉長庚沒有心思同裴茉多講話。

這是距離裴家最近的巷子，裴茉轉個彎，就能回去。

從他送上吉禮的那刻起，這個人便是他的未婚妻。

嫁給他，是監視他、管束他，甚或在將來的某個時候，背叛他、陷害他，都不是現在考慮的事。

他為了權勢娶，即便沒有，也會盡為人丈夫的職責。

葉長庚的語氣并無關切，冷淡疏離“請裴姑娘回家吧。”

“嗯，好。”

裴茉連聲應著，再次垂下頭，雙手攥，快步走了。

葉長庚催馬車，不知為何，

轉看了一眼。

車廂中空空，卻有一本書落在上面。

藍的書皮，右側寫著書名——《大唐西域記·卷一》。

這是看的書？

葉長庚手拿過來，胡塞口襟。等第二日再次扎營時，才拿出來翻了翻。

看書頁的折痕，應該讀過很多遍，但是保管得很小心，甚至在下面的書皮上，了一層宣紙防磨。

看得認真，有些地方甚至會提筆批注。

字跡娟秀。

——古代君王信奉佛法？

——如來舍利子竟如此之多。

——可見傳言多為誹謗，而信任難能可貴。

葉長庚不擅長讀書，也對書不興趣，但他看了看批注“傳言誹謗”的位置。

那是講一位國君信奉佛教，打算朝拜佛陀圣跡，就把朝政給自己的親弟弟。弟弟為了表明忠心，送給國君一個金盒子。國君問是什麼東西，弟弟說等你回來打開就知道了。

結果國君回朝后，聽到讒言，說弟弟后宮，欺辱了好幾個妃子。國王大怒，決定殺掉弟弟。

弟弟無法自證清白，卻讓國君打開那個金盒子。

原來他早在國君離開前，就割掉了自己的“那個東西”，放在盒子里了。

他早就想到會被誹謗，所以提前閹割了自己。

……

葉長庚看得瞠目結舌。又震驚，又惡心，手里拿的羊都啃不下去了。

不是大家閨秀嗎？怎麼看這種東西？

到底是哪個混蛋，給弄來這種書？

此時尹世才剛剛吃飽，湊過來。

葉長庚像藏機報一般，把那本書“啪”地一聲合上，塞進服。

尹世才笑得像在認錯。“是這樣的，”他了臉，讓自己的臉皮更厚些，扭扭道，“昨日那位裴姑娘把我錯認葉將軍了。”

葉長庚僵地看向尹世才。

就你這高、頭發、長相、氣質，到底是怎麼認錯的？

果然不笨，還很傻吧？

尹世才道“主要是本說要到裴家去

，又是京都人，認錯也很正常吧。”

一點都不正常。

葉長庚心中道。

尹世才說完這個，心中舒服了些。

昨日他冒充葉長庚，是為了活命。萬一葉長庚以后到了裴家，聽說了這事兒，別再對他有什麼意見。

場最怕被人穿小鞋。

文給他穿小鞋，最多讓他挨罵削職。武要是給他穿小鞋，說不定命都沒有了。

尹世才晃著子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他道，“裴家那姑娘，找我要書呢。裴家什麼書買不到？將軍是不是送了什麼書，沒送全冊？”

看書看一半有多難，他很懂。

偶爾讀到一本沒寫完的話本子，要大罵筆者好幾天，恨不得拘拿了那個沒寫完就放出來的混蛋。

也讓他什麼是心急如焚。

葉長庚有些發怔。

“書？什麼書？”

他的確讓人送去了些佛經。買經書這件事是朱彥打點的，他本就沒有管。

葉長庚抬腳去找朱彥。

“大興善寺委托書局印了好些書，”朱彥撓著頭，仔細回憶，“卑職不太懂，挑細選了些。見有一本是玄奘法師口述的，這人很出名，就也拿了。”

玄奘法師口述？

葉長庚掏出《大唐西域記》，仔細看了看。

果然就是這本。

原來，把這種記錄用閹割自證清白的游記送給裴茉的混蛋，就是他本人。

“將軍，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差？”朱彥詢問著，要手拿書，被葉長庚擋住。

原來書里有這麼多門道。

他只知道葉不怎麼看書，葉看的都是話本子，李策讀史籍兵法，李璟拿書墊桌角，而書院里的那些，他一行字都不想看。

雖然這本書不適合姑娘看，但裴茉顯然很喜歡。

喜歡寫批注，還隨帶著，甚至找尹世才討要。

“捎個信回去。”葉長庚猶豫片刻，悶聲道。

“什麼信兒？”朱彥恭謹聽命。

“去看看《大唐西域記》總共有多卷，全買了。等下次家里來絳州過禮，送給裴姑娘。”

朱彥沒看過這本書，以為自己買到了將軍心坎

兒上，高高興興地走了。

而葉長庚的表，仿佛是吃了一碗味道怪異的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算了。

管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呢。

就當是為了當，供著吧。

要錢給錢，要書給書，好吃好穿養著，不惹事就行。

鄭奉安能為了做娶丑，他娶一個喜歡看游記的姑娘，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小子發什麼呆？想娶妻嗎？”

大風吹過，草原翻涌出波浪，像綠的海洋。燕云靠在一個廢棄碉堡的石塊上，嬉笑道。

抬頭看天的青峰轉過頭，笑了笑。

“我是在白日做夢，”他低聲道，“你看咱們殿下，不也像是在做夢嗎？”

李策正站在不遠，抬頭看著天空，怔怔出神。

“胡說什麼？”燕云捶了青峰一拳，“殿下是在觀云，殿下的老師教過觀云知天象，你忘了嗎？”

“忘什麼忘？”青峰哼了一聲，“殿下去拜訪老師時，從來沒帶過我，就讓我守著門。”

“守門是大事。”燕云隨口道，又突然站直了些。李策已經走過來，問“聊什麼呢？該走了。”

“這里背風，天又快黑了，”青峰道，“要不先扎營？”

“很快要刮風，”李策決然道，“恐怕會有沙暴。沙暴不可怕，但附近的野都會聚集在這里避風，很危險。”

青峰立刻跳起來“趕走。”

一行人趕到最近的城鎮，剛找到歇腳的地方，風暴便來了。

店家很熱，很快送來許多吃的。

青峰和燕云都沒敢。

他們出行后一直是自己做飯。

上次格桑梅朵的毒，還讓他們心有余悸。

這里是大唐邊境，隨可見突厥人。

如果格桑梅朵果然藏在突厥，就不得不防。

“殿下，”青峰道，“等風小了，我出去買東西，自己借店家的廚房做。”

“吃吧，”李策已經端起碗筷，“這家店沒有毒。”

“殿下驗過了？”燕云有些驚訝。

也沒見你往飯菜里銀簪啊，怎麼就這麼確定？

“不用驗，”李策道，“這是自己家的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