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深更半夜，兩位王妃不在家好好待著，怎麼跑到朱雀大道上去了？

皇帝濃眉鎖。

皇家的媳婦已經沒有媳婦的樣子了，都要被葉帶壞。

“們人呢？”皇后開口問。

教導訓誡王妃，是皇后的職責。

“那位罵人的——楚王妃，跳下車頂跑了。馬車里另外一位，一直在哭，不肯出來。”

外面的大理寺員有些懵。

今晚真不消停。

天牢被劫，追擊中又沖撞了貴人，看來他的帽保不住了。

皇帝默不作聲，等著皇后開口。

皇后想了想道“夜晚出行，想必是有原因的。本宮讓杜瀟然前去安，陪著趙王妃歸家吧。”

那個葉也真是，把人帶出來，怎麼不帶回去呢。

就讓趙王妃坐在水里哭？

不會是看到有人劫獄，湊熱鬧去了吧？

葉渾，卻沒有去更換服。

跪在一個用黑布遮擋窗子的房間，手持燭火，看著面前平躺在地的孩子。

也看著同樣跪在孩子邊，忙碌的士。

看士的面容，約莫只有四十來歲，卻已經滿頭銀發。

他長得普普通通，抿角、神恭肅。

士的額頭束一條五線纏繞的細繩，在皮上勒出一道斑痕。上穿著松散的白長袍，袍服從上到下，都著桃木制的紐扣。

桃木驅兇攆鬼。

這五縷和桃木的裝束，不僅僅是因為今日端午，還因為士面前躺著的，是一尸。

一個八歲男的尸。

尸冰涼，是因為在極冷浸泡過。

一層幽藍的包裹士的手，像是某種藥膏。

士目不轉睛盯著男的臉，手指男薄薄的皮，扭、扯、、、，一點點，改變男的面容。

時不時，士抬頭看向葉后，葉便把燈盞移過去。

那里也躺著一個孩子，李北辰。

李北辰的服已經換了干的，原先的服穿在男上。

他閉雙眼，沉沉睡去。傷的右眼上糊滿金瘡藥，已經止。

曲江池里，當嚴從錚放開李北辰，早就在水中等待的青峰便把李北辰拖下去，游到遠帶出水面。

時間短，這孩子只是吐了幾口水，并無命之憂。

被士改變面容的男，就沒有這麼幸運。

他只是跟隨家人一起觀看龍舟比賽，被擁的人群下水，救出來時，已經溺斃。

未婚而夭折的孩子，不能葬祖墳。

青峰從葬崗中找到他，把他放在冰

水中保存，已有兩日。

這巧得到的尸，讓葉不必到周邊城鎮尋找適齡死去的孩子，可也讓葉到命運的無常。

“好了嗎？”看著眼前男的臉，繃的心弦一點點松弛。

太像了。

眉眼、鼻梁、、下，就連皮的，都同李北辰一模一樣。

“這孩子上，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士嗓音渾厚，問道。

葉道“只在腰部有一顆痣。”

士跪行幾步，示意葉掀開李北辰的服，看了看痣的位置。

“還有呢？”士道。

葉輕輕放下燈盞，從袖中取出匕首。

“右眼傷，”聲音悲憫，幾乎落淚，卻還是狠下心道，“他們刺傷了眼睛，必會驗看。”

士接過匕首，葉背過臉去，聽到匕首割破皮。

此時外面傳來敲門聲。

葉起開門，青峰站在門外。

天像臉上被風吹的薄紗，隨時會掀開，出瑰麗的臉。

“他們開始搜湖，下了漁網。”青峰道。

葉點頭，青峰快步進屋，看到男的面容，吃了一驚。

“去吧。”葉親自抱起男，到青峰手上。

尸冰冷沉重的覺讓恐懼，但更多的緒，是悲傷難過和愧疚。

“我們會善待你的家人，”對男承諾道，“當作是贖罪和報答。”

這座木屋鄰湖水，外面“嗵”地一聲，水面散開波紋，又漸漸恢復平靜。

“夫人，”士收起藥箱，對葉施禮，“老朽也該走了。”

葉對他回禮。

士走到門口，見葉仍站在那里，神有些擔憂，問道“殿下的還好嗎？”

“已經好多了。”葉回答，也意識到這位燕云特地請來的士，同李策早有往來。

士笑笑，離開前，囑咐葉道“殿下里余毒未清，且忌憂懼憤怒。”

“余毒？”葉想問清楚些，然而士已經轉過，消失在木屋外。

木屋只剩下葉和李北辰兩人。

搖醒了昏睡的孩子。

“你等在這里，”葉囑咐道，“有位叔叔會來接你，把你送出城去。還會有個小道士，帶你游玩。”

李北辰捂住傷的右眼，沒有喊痛，只有些迷茫道

“舅舅呢？”

“他不能跟你在一起，”葉坦誠道，“不然你們都得死。”

李北辰垂下頭，繃的肩膀輕輕抖，過了一會兒，才囁嚅著道“可是你們救了我，你們就都可能被連累。姐姐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想連累別人。”

葉神微，清潤的桃花眼看著眼前的孩子。

救李北辰，完全是因為嚴從錚。

嚴從錚借軍給，才能阻止李琛宮變，李北辰才會被判絞刑。

清楚嚴從錚會劫獄救人，無法束手旁觀。李策看出的心事，才籌劃許多，希保全這孩子。

不知道嚴霜序會怎麼教養孩子，也懷疑李琛會有怎樣的言傳教。

可今日見到，心底才生出憐惜。

真想不到，他們的孩子竟然是這樣的。

真是可憐，這孩子的父母竟然是他們。

葉勉強對李北辰笑笑，輕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安道，“我們都不會有事。你等在這里，往后乖乖的，活下去，才不辜負你舅舅為你做的這些。”

葉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轉過，李北辰跪在地上，扯住了的袖。

“姐姐，”默默流淚的孩子仰頭詢問道，“你什麼名字？等我長大了，一定報答你。”

“我什麼不重要，”葉道，“你先為自己，想個名字吧。”

北辰，“為政以德，譬若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李琛為兒子起名北辰，眾星拱衛，對這個嫡子滿含期待。

這一次不會再有父母為他賜名，從今往后，他沒有家族、親眷和朋友，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木屋的門再次打開，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對葉道“，你該走了。”

聽到侍傳來口諭，太子李璋很快穿起，帶著東宮親衛，前去協助大理寺捉拿逃犯。

侍又說，皇帝希太子帶楚王同去。

“楚王呢？你們怎麼不去楚王府傳旨？”李璋邊走邊問。

侍苦著臉道“去楚王府傳旨的人回來，說楚王被趙王拉去吃酒了。他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璋停下腳步。

吃酒？

是真吃酒，還是假裝吃酒，掩蓋真正的目的？

“去東西兩市幾個大酒樓搜!”李璋沉聲道，“本宮與你們同去。逃犯要，楚王和趙王的安危也要。萬一他們被逃犯襲擊，出了事怎麼辦？”

一行人匆匆來到東市，早有人報稱楚王和趙王就在花朝樓

。

徹夜宿醉，已喝得東倒西歪。

“胡鬧！”李璋大步上前，花朝樓的掌柜嚇得躲在一邊，見穿甲的護衛已經涌上樓，就要推開雅間的門，忽然間，門開了。

一位紅子站在門，看著披甲持銳的兵士，問道“是圣上讓你們來的嗎？”

李璋站在一樓，微微抬頭。

他的視線穿過寬闊的樓梯，穿過兵士筆堅的制服，看到那個人。

他的心似乎一瞬間停止跳，目像被人系了一條線，綁在上。

束著最簡單的發型，穿著最尋常的紅，桃花眼看來有些疲倦，很淡，不似平時那般明艷，卻仍似平時那般，勾魂攝魄。

李璋開口說話。

他學習過如何控制言行舉止，學習過什麼樣的嗓音表達什麼樣的緒，可今日他的聲音，卻木然僵，不像他自己。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掩蓋他心底的熱切。

“他們在嗎？”李璋問。

葉視線下移，看到他，似乎有些意外。

“竟然驚了太子殿下嗎？”潦草一禮，道，“都在。”

李璋向前走去，走向他的兩個弟弟，也走向樓梯盡頭站立的人。

可是有人跑進花朝樓，打斷了他的腳步。

是皇后邊的杜瀟然。

“趙王殿下在嗎？”杜瀟然道，一向從容溫婉的，此時有些狼狽。

干凈的服上不知被誰抹了許多泥，味道也很難聞。然而杜瀟然顧不得這個，搶向前，去找李璟。

“怎麼了？”李璋問。

“趙王妃從馬車里出來后，一路哭著到宮門口，要求見皇后，請皇后作主廢了。奴婢請稍候，多番勸，可還未把帶進宮，崔家就來了人，把接走了。”

“接走了？接哪里了？”葉進雅間，揪住李璟的領，把他拖出來，問杜瀟然。

“說是崔家嫡無德，恃寵而驕、宮外撒潑，要帶回去訓誡。”杜瀟然一個頭兩個大。

這哪里是要訓誡嫡，恐怕是在給皇室難堪。

不愧是博陵崔氏。

李璋看一眼酒醉的李璟，問道“楚王也是這般嗎？這里還有差事，要他去做。”

葉點頭，進雅間又揪出來一個。

這回沒有揪領，而是半攙著，讓李策掛在上。

李璋看不下去，就要說話，又有人沖進花朝樓。

“殿下，殿下。”那是大理寺的衛士，他們報道，“找到李北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