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出了門,在街上晃悠了圈,看看京師依舊祥和安寧,只要衙門因著晉王之事稍有些風聲鶴唳,總不出所料。
繞過安富坊后,行至西安門附近,卻沒進皇城,而是順著街道溜達,直到看見個抱著竹竿睡覺的乞丐。
往破碗里丟了幾枚銅錢,吵醒了乞丐,而后手一翻,亮出一枚壽山石的骰子,著斗笠吩咐:“帶我去見你們真爺。”
乞丐吞了口口水,忙不迭收起家伙什,一瘸一拐帶著進了附近的巷子,轉悠了一圈后,蒙上的眼,帶進了一院落。
陸九萬走得四平八穩,側耳聽了聽周圍稀里嘩啦錢和吆喝大小的聲音,判斷出此應是個賭坊。
隔了一會,有人拉長了音問:“來者何人?”
陸九萬漫不經心地答:“刀引萬古流。”
“嘩啦”門開了,幽冷的熏香氣息撲面而來。陸九萬扯下蒙眼巾,閉上眼緩了會兒,才睜眼去看一華服,半躺在榻上的昂藏大漢:“真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你一來準沒好事。”真爺懶洋洋地爬起來,抱怨,“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娃娃,就敢一人一刀掀翻了我的賭坊;這幾年了朝廷,我尋思著總不至于再給我添堵了吧,嘿,不是讓我給你查貪污犯藏的錢,就是讓我幫你救被略賣的姑娘,你把我這兒當白澤衛外圍了是不?”
陸九萬不以為忤,笑瞇瞇地摘掉斗笠,和和氣氣地道:“回頭我給牢里的幾位諍臣加餐。”
京師不有白日的繁華街市,還有黎明前的鬼市。鬼市,買賣的多是些見不得之,在京師不止一,一般開在天亮前,日頭一出,便撤得。而真爺,便是西安門附近的鬼市老大。
陸九萬十五六歲時因為紅軍和白家軍誰強的問題砸了真爺的場子,原本真爺是要將扣下的,結果派了幾個高手上陣,都沒收拾得了小姑娘。再一打聽,好麼,人家爹當年大江南北一路挑過來的,承父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真爺問清楚糾紛緣由后,對這小姑娘來了興趣,親自出面賠禮道歉,攛掇去邊關參軍,還心地準備了路引,給了一枚骰子做憑證,心說老子這也算為京師除害了。
沒想,小姑娘沒去邊關,再見那枚骰子,卻是陸九萬披白澤衛袍,理直氣壯要求他幫忙查一樁案子。
白澤衛啊,他哪里敢惹,再一次著鼻子認了。有一就有二,從此陸九萬仿佛把這里當了消息據點,有事就過來支使他。不過他也不吃虧就是。真爺平生酷聽人說書,尤其聽忠臣當廷罵君的故事,他覺得因犯言直諫進大牢的都是忠臣,忠臣就該有忠臣的待遇。是以,每次陸九萬來找他辦事,他都要托給白澤衛牢里的忠臣帶些酒食。
“不用啦!”真爺喪里喪氣地拒絕,“我上次絞盡腦,戰戰兢兢寫了篇夸贊他們的文,送進去后……嘿,不提也罷!”
明白了,被嫌棄,傷自尊了。
說實話,真爺俊朗一人,就是服穿得邋里邋遢,胡子疏于打理,個人形象幾可媲街頭乞丐;再加上其獨特的喪氣,瞧著不太像個有頭有臉之人。陸九萬年時沒見識,以為他是個略賣年男的流,還拿木刀過他,然后就被忽悠得差點去邊關參軍,回家喜提足倆月,零花錢悉數充公的待遇。不過這也讓徹底戒了賭癮,再跟人爭論白家軍和紅軍哪支強,會選擇以武會友。
“你來有事?”真爺要睡不睡,耷拉著三角眼,死氣沉沉劃下線來,“老規矩,朝爭我不參與,大案要案別找我。”
“我就來打聽點事兒,托您幫忙找點線索。”陸九萬輕描淡寫地要求,“宮里最近了點東西,我們白澤衛查案要用。”
真爺沒骨頭似的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有氣無力地嘆息:“妮子啊,水至清則無魚,每日從宮里往外運東西的多了去了,你這是要砸人盤子啊!”
“底下的事我不管,你們鬼市有自個兒的規矩,我手沒那麼長,就是找樣東西。約莫是六七月間丟的,一塊石頭。”陸九萬清楚他是在要保證,遂笑道,“不妨礙真爺營生。”
真爺出小指搔了搔眉,應了。
陸九萬辦完事,約定好聯絡地點,照舊蒙了眼出去,原模原樣回了原地,在乞丐敬畏目中走了。
街道上依舊熙熙攘攘,偶爾可以覷見路邊人家擺出來的蘭花,長長的葉子間生出黃的小花,瞧上去清雅又可人。
陸九萬閑逛了會兒,待出了真爺的地盤,立即轉去了白澤衛,趁曹敏修出來辦事的時候,一把將他拉進了附近的胡同。
“頭兒?!”小年輕神驚恐,“你不是,應該南下了麼?”
“最近老趙重你的吧?”陸九萬一胳膊橫向抵住他的前,皮笑不笑地拍拍他的臉,“咱千戶所,就你沒招老趙提防了。”
曹敏修背部著冰冷的墻壁,結結表忠心:“沒,我沒背叛咱們所,真的,就,就是指揮使問的時候,我不能不說。”
陸九萬神一言難盡,早就發現老趙在通過曹敏修監視他們,不過沒想到這孩子這麼實誠。有點牙疼:“他問你,你就說?不會一問三不知?再不濟,問五答三總行了吧?”
“誒,還能這樣?”曹敏修是個老實孩子,遠沒有兩位上司這麼老油條,登時像得了寶貝一樣,興沖沖恨不得試驗一番。
陸九萬很懷疑他當年是怎麼通過的白澤衛門考核。
“頭兒,你回來是有什麼事兒要辦麼?”曹敏修善解人意地問,“忘帶什麼東西了麼?”
陸九萬迅速拋開之前找的理由,順著話頭指使他:“忘帶一份重要文書了。你去我值房里,幫我拿一下。別驚其他人,尤其是老趙。不然他準扣我薪俸。”
“行,您在這兒等等!”曹敏修問清了文書存放位置,立即折回了署,不多時就拿來了一沓文書。
陸九萬翻了翻,慶幸趙長蒙還沒想到去值房收繳底稿,唐惜福調查來的線索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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