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葭還不知道自己的失蹤已經攪出了多大的風浪。

自周瑾寒的人馬沖進茅家后，原本在屋外看守的那兩個家丁也趕去前院了。

后院短暫地安靜了片刻，穆清葭趁機使勁往后一頂，窄床床腳被抬起的剎那，將捆住雙手的麻繩從里頭套了出來。

堵住的布團沒有塞很，之前急之下用舌抵了一下。像這種綁人的手段，從前宮里很常見，自小就被祖母教過，如果遇到了危險該如何自保。

牙關“咯嘣”一聲，穆清葭將里的布團吐了出來。墻上有殘留的放置燭臺的裝置，生了銹的鐵片，正好可以用來切斷繩索。

好在茂通那個賊眉鼠眼的蠢貨以為是個弱不風的深宅婦人，只綁了的手沒綁住的腳。

穆清葭在床沿上飛一踏，借力旋躍至空中。麻繩從鐵片邊緣劃過，穆清葭用力一拽，繩索斷兩截。

稍微活了一下腕關節，沒有在后院里多停留，沿著靜傳來的方向往外去。

凌辰帶著人從庫房里一箱箱搬東西，穆清葭臥在房頂遠遠看見了，本想趁機過去，余卻瞥見茅老爺正被人攙扶著從屋里走出來。

老頭子的房間里線很暗，大白天也將簾子拉得嚴嚴實實。幽暗的燭下，滿室都是鮮紅羅帳，妖異得很。

穆清葭就瞥到那麼一眼，心中便升起濃重的不適。

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沒有往人堆里扎進去，反而調轉方向翻進了茅老爺住的院墻。

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所有的家丁都往前院里去了，可茅老爺的院門外卻仍舊留了兩人下來把守。

就像這座院落里藏著一個，遠比家中遭了強盜都更重要。

穆清葭無聲無息地落廊下，一閃便進了茅老爺的屋。

然而當看清屋的陳設，哪怕自小見過的刑罰無數，也依舊倒吸一口涼氣，一寒意猛地竄上了脊梁骨。

墻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皮鞭、繩索，還有許許多多的，有些見過，有些甚至連宮中務府的書上都不曾畫到。

而最讓到惡心的還不是這些——一幅幅赤的畫像掛滿了整面墻，細看之下們長得各不相同，可無一不被擺恥的姿勢了畫。

這些畫像就那樣掛在從床頭一眼就能看到的墻上，下面擺了香案燭臺，如同虔誠的信徒供奉著神明一般。

怪不得這間屋子被遮得如此昏暗，原來茅老爺這個死老頭子背地里竟有這種癖好！這些年來，茅家橫行鄉里，不知道究竟有多無辜的小孩到了這老變態的摧殘！

穆清葭地住了拳。

跳躍的燭火中，畫上的表被蒙上了一層抹不去的影。們向投來的眼神充滿哀怨，就好像在求可以救救們一般。

看得人眼睛刺痛。

心頭緒變過幾變，穆清葭沒忍住幾步沖上前，用力將這些畫像都扯了下來。

床上還額外攤著一幅畫像。還只畫了一個廓沒有上，可穆清葭看到畫中孩的模樣時卻一怔。

“這是……”

將畫像拿了起來，端詳著孩眉眼間的神——

這張臉分明見過，只是要比見到的稚態許多。因為就在半個多時辰前，對方還熱地邀請進店去歇歇腳吃點東西。

那麼畫上這個小孩，是那“燒餅西施”大嫂的兒？

想到這里，穆清葭驟然抓了手中畫像。

糟了！菁兒和覃榆還在熊記燒餅鋪里！

到此刻才終于反應過來今日這事到底哪里不對勁了，因為一直都算進去了最關鍵的一環——如果不是“燒餅西施”留住了李菁和覃榆，縱然車夫劉叔有心，又如何能夠這般順利地將送進茅家！

想到這里，穆清葭無心再逗留下去，手撕下一片床帳將這些畫像一裹，便準備同周瑾寒匯合趕去熊記燒餅鋪救人。

腳步落在一塊地磚上時，地下傳來了細微的“啪嗒”一聲響。

如同一個機關被打開了時一樣。

穆清葭神一凜，閃躲往一邊的同時，發間玉簪就落了手中。

地板吱吱呀呀自下往上翻開，一個瘦小的男人雙手攀住地面從里頭鉆了出來。

“別！”穆清葭倏然出手將玉簪的尖端抵在了男人的頸部命脈上。“要是還想活命，就別出聲。”

男人也是個膽小的，被沉聲威脅了一句當即不敢了，渾抖著抖出一句：“俠饒饒饒饒命……我只是個畫畫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穆清葭眼睛一瞇：“畫畫像的？所以這些孩子的畫像都是你畫的了？”

“是，是我畫的……”眼看在他話后，抵在脖子上的力道驟然一，男人連忙又接下去，“不過是茅老爺強迫我的！”

“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就算再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干啊！”他哭求道，“俠你行行好，不要殺我，我家里還有老母親要養……”

“你也知道這是喪盡天良的事？”穆清葭一嗤，“既然自愿做這倀鬼，如今又在這里喊什麼冤枉？”

手中玉簪越加抵對方命門，穆清葭語氣一厲：“說！下面是什麼？”

“下……下面……”男人的冷汗從額頭流到下，眼角余只能到后之人被燭拉長了的影，“下面是……那些小姑娘……”

“你說什麼！”玉簪的尖端刺了男人的皮，一顆珠沁了出來。穆清葭幾乎咬牙切齒地重復了一遍：“畫像上的這些孩，都關在這地底下？”

“是是……”

這些畫像并不都是新的，有些紙張甚至都已經泛黃磨了邊，可見是很多年前的畫作了。而茅家這個老不死的東西，竟然這麼多年來，都將人關在自己的床榻之下！

穆清葭的眼中發了狠。

沒再與男人多廢話，直接一手刀打在他的脖子上敲昏了他。將他拖到地面上后，從桌上取了一個燭臺，沿著階梯走進了暗道中。

黢黑的暗道越往里走越寬。穆清葭沒走多久，腳下就踩到了實。

近前放了一張矮桌，上面燭火剛熄滅不久，還有一縷細細的煙在往上升。畫著的紙張上墨跡未干，仍舊是那相貌與“燒餅西施”十分相像的小孩。只是這張畫里換了一個姿勢，雙手半遮不遮地擋著自己的私部位，眼中還有的眼淚。

或許在變態的眼中，這個哭泣的表是一種另類的，然而穆清葭卻只看到了畫中人的害怕和彷徨。

的心不免一痛。

看模樣才不過幾歲的小孩子啊，都已經是那老渾蛋的孫輩、玄孫輩了，茅家這些人竟然也能下得去手，將人拐來這囚牢之中只為滿足那老東西變態的？

該死！這種渣滓怎麼還配活在世上！

憤怒占據了思想，穆清葭的雙手都忍不住抖起來。

又往里頭走進去了一些。

豆大的亮只能照出一圈小小的范圍，警惕地往前走了走了一段路。

黑暗之中存在不止一個人的呼吸，急促的、虛弱的、張的，待到穆清葭手中的燭火照見那間囚牢時，本分散在里頭的人倏然往角落里聚攏過去。

那是十數個花兒一般年紀的小姑娘。

燭照亮了一張張驚恐的臉，們抱團似的在一起，瞪著眼睛著柵欄外的這點，恐懼到連呼吸都像是忘了。

穆清葭的呼吸也隨之一屏。

看到其中有幾個小姑娘已經比畫中長大了許多，們站在最前面，以守護者的姿態將妹妹們擋在后。哪怕自己害怕得渾都在發抖，們也沒有退一步。

站得越往后的小姑娘年紀越小，而那“燒餅西施”的兒此刻正被們護在最里面，用一雙充滿不安的、卻還沒來得及變得絕暗淡的眼睛怔怔地看著。

興許是眼前的這些小姑娘模樣太過凄慘，興許是被們于苦難中相互扶持的這份微小的力量所，也興許是因為同為子，穆清葭對們的痛苦同。看著困在地牢里的們，穆清葭的眼眶一下就紅了起來。

走過去，張口想要安們什麼，可只啞聲發出了一個音就哽咽到說不了接下去的話了。

穆清葭低頭平復了很久，隨即勉強出了一個笑容，說道：“不要怕，我救你們出去。”

牢門上掛了一把大頭鎖。

穆清葭在四周巡視一圈，除了那些惡心的折磨人的之外沒找到任何趁手的兵。或許是那老變態也怕這些小姑娘會不了煎熬自盡了吧，這座幽暗的、恐怖的地牢里，竟被裝飾布置得如同宮殿一般，連墻面都被覆上了的墊子。

“你們等會兒。”

穆清葭將燭臺擱在了牢門外的地上，返折回地面上去，在那瘦小畫師的腰間到了一把鑰匙。

又跑下來，將牢門上的鎖打開了，將手探進去同小姑娘們道：“好孩子，跟我走。”

只是那些小姑娘們卻依舊警惕地站在原地，甚至在穆清葭往里面踏進一步之時，們再次往后退了一些。

們不信。

空氣在這一刻沉默下來。

穆清葭看著們臉上不該屬于這個年紀的死氣沉沉，心中忽地漫過濃濃的苦。

心想：原來當一個人被傷害得太深，哪怕面對著的是自己的同類，們都再難卸下心防。

穆清葭沒有再往里面走進去。

只緩緩地半蹲下來，看向被眾人擋在最里面的小“燒餅西施”，聲問道：“你是熊記燒餅鋪掌柜的兒嗎？”

對方沒回答也沒追問，只繼續對小姑娘說道：“我不知道你什麼名字，先你‘小熊’好不好？我穆清葭，今天下午路過你家見了你娘親。你家的燒餅很香很好吃，你娘親人很好，還送了我好大一包餅，我都吃不完呢。”

“你認識我娘親？”小姑娘猶豫地開了口，怯怯看著穆清葭小聲問了句。

“嗯，認識的。我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侄兒，他現在還在你家鋪子里吃米線呢。”穆清葭微微笑著，點頭溫聲道，“你娘親說自己有個很漂亮的閨，只是現在不在邊。沒想到我會在這里見到你，你娘親說得沒錯，你長得很像，果真很漂亮。”

“小熊，你想回去見娘親嗎？”穆清葭看著小姑娘，“你娘親很想你，嬸嬸帶你回去好不好？我們，還有你邊的這些姐姐，我們一起出去，到你家鋪子里去吃香香甜甜的燒餅好不好？”

“外面下過雪了。”穆清葭看向了眼前大大小小的這些小姑娘，清淺地笑著，眼里卻閃爍淚花。

“下雪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很干凈，潔白，純潔，就跟你們一樣。我不知道你們已經在這里呆了多久了，可如果你們愿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看看雪，看看干凈的、明亮的世界。”

穆清葭重新將手出去，微弱的燭落在上面，瑩潤得如同帶著救贖的圣。

“來，我帶你們離開這個地方。”

穆清葭的聲音很溫，就像融化了冬雪的春風，滿帶安的力量，讓眼前這些盡了傷害的小姑娘們積攢多時的恐懼與委屈驟然決了堤。

姓“熊”的小姑娘“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噎著，一聲聲地著“娘親”，說好害怕。

被茅家的人帶進這個地方還不到三天，年紀又小，當茅老爺讓去服，著子擺弄出各種姿勢的時候，其實本都不理解那代表著什麼。

只是到很害怕，害怕那個滿臉褶皺的老爺爺看著自己時的眼神，害怕掛在墻上的那些繩索，也害怕那些奇怪的、冰冷的到皮上的。

幸好，幸好才來了三天，幸好那個老禽命不久矣，已經沒有折騰的力。

否則……

穆清葭直起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這些驚弓之鳥一般的孩子們走過去。

年紀最大的那兩個孩子已經有穆清葭肩膀那麼高。

與后大部分懵懵懂懂的孩子們不同，們被囚在這個恐怖的地牢里最久，也早已知道發生在自己上的那一切究竟是什麼。

其他孩子都是因害怕而哭泣，只有們倆閉著眼睛死死地咬著，無聲地掉著眼淚。

穆清葭將們攬進了懷里，著們的背脊，忍著淚，輕嘆著安說：“不用怕，嬸嬸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