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補。”祝子安的語氣平靜。
“是!”大漢“啪”地又抱拳行禮, 霍霍幾大步就跑遠了。
祝子安嘆了口氣, 轉頭對姜葵說:“此人姓江,是船上的大副。他頭腦不太靈,講話有點糊涂,不必理他。”
“嗯。”點頭。
然后悄悄側過臉, 努力忍住不笑。
祝子安領著姜葵上了船, 帶在船上走了一圈。第一次坐這種大船, 好奇地四觀看,聽他講解每一艙室的用途。兩人最后停在桅桿下,并肩向冬日清冷的河水。
“殿……”
江大副在甲板上“噔噔”走來,對祝子安抱拳行禮, 在他的眼神下迅速改口, “店下面補好了!不了!”
他響亮地問道:“先生!開船嗎?”
祝子安對他微微頷首, 他即刻高聲指揮:“起航!”
船中央設立板棧, 系鈴于其上。船公當當地敲響銅鈴,眾纖夫喊著嘹亮的號子,拉著船索尋淺灘而行, 步滔滔濁流之中。
旋即, 船上眾水手齊齊升起白帆,嘎吱搖著鐵索,從水中拉起碩大船錨。船公挽著袖子立于船首, 大開大闔地轉著船舵。
船隊沿河而下, 順流東去。
祝子安借口有事, 獨自步下方的船艙。
一黑的年在船艙里靜候,遠遠見到他便抱拳行禮,“殿下。”
他接過十一遞來的文書,坐在一盞燭燈下翻看。十一奉茶侍立于一側,看著他低頭慢慢讀完,攏了攏紙卷,取來一張宣紙,提筆開始寫信。
落了幾筆,他似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對十一說:“江衛率近來很閑嗎?”
十一愣了下,不知他這話是何意。
“很閑的話,就多找點活。”他的語氣漫不經心,“告訴他,再出現在我面前,罰俸一個月。”
十一沒太明白,但點頭應道:“是。”
他從船艙里出來,轉到甲板上,對船邊的行禮,“江俠。”
“他在忙政事麼?”姜葵問他。
“是。”十一答道,“一日就積攢了不文書要批復。”
“這只船隊是奉旨出行的吧?”姜葵又問。
“是。殿下請了一道旨,在這只船隊里,奉詔前往淮西。”十一點頭,“船上看似是一群布商,其實都是殿下的人。”
“船上的江大副……”姜葵思忖著,“是東宮左右衛的人?”
“是。”十一頓了下,“……他是我的同僚。”
他解釋道:“江大副其實是太子左衛率。他姓江名兆,字萬年,是我的上級。東宮左右衛里,只有他出淮水一帶,懂得行船之事,因此由他擔任船上大副。”
姜葵若有所思,“他這人說話直爽有趣,我還喜歡的。以后讓他多面。這一程想必他最辛苦,可以賞一個月俸祿。”
十一沉默了下,“殿下說要罰俸一個月。”
姜葵笑了起來,“別信他的,他在置氣。”
十一在茫然中退下了。
黃昏時分,船隊進黃河,視野頓時開闊。
河水西出昆侖,流遍群山,滾滾東流海。河上長風浩,舟楫如林,濁浪滔滔東傾,攜裹不盡黃沙,不知幾千幾萬里。
遠有船公扣舷而歌,伴著鼓枻茫茫,山川綿渺,水流沙共遠。
漫天霞里,祝子安披走來,站在姜葵邊,陪臨水遠眺。低徊的棹歌聲中,兩人并肩而立,長風吹袂紛飛。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河。”贊嘆,“從前只聽人說,就像是銀河倒瀉那樣。”
“傳聞黃河水是從天上來的。”他仰天穹,“從昆侖雪山上流瀉,落進東方盡頭的歸墟,再變諸天星辰升起來。”
“真壯觀。”想象著。
“開春時的景象更為壯觀。”他笑起來,“春來時,河岸白楊滴綠,早的小麥在阡陌間翻起一層又一層麥浪,鴻雁群地起落飛,遙遙可以聽見牧歌聲。”
他支起下頜,斂眸淡笑,“黃昏時分,夕照在鐘南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金燦燦的,映著連綿十數里的桃花。”
“我記得你說過,”托著腮看他,“等你洗手不干了,就想在桃林之野放牛?”
“對啊。”他懶洋洋的,“書經里說,武王伐紂之后,乃偃武修文,示天下弗服。人們沒什麼事可做了,無聊到在華山腳下放牛。想來那種日子一定很愜意。”
他在風中仰起臉,眺遠方無垠原野,群山逶迤披雪,黃河九曲沙萬里。
“江小滿,你看。”他手遙指,“那里是華州。”
霞灼灼無邊,他著西方天穹,“自華州出,往西一百八十里,就是長安。”
他又指向東方,“往東六百七十里,就是。”
“兩城之間,沃野千里,被山帶河,此所謂天府之國。”
他輕聲說,“吾愿金城千里,天下安定。”
長風浩浩,卷起他的雪白袂,上下翻飛如云。
凜冽的風里,側過臉看他。他微微笑著,眼眸里落滿霞,仿佛漫卷的山火。
“我大約看不到了。”他笑了笑,“也許那時候我在昆侖看雪。”
搖了搖頭,踮起腳來,輕輕了他的頭頂。
“嗯?”他歪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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