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丞一口氣跑到無憂院外，一手撐著膝蓋，一手點著剛抵達的沈念和常無憂，著氣道：“不仗義，又把我拋出去，還好我機靈，否則我可就見不到明日的太了。”

常無憂抬首了天上一眼，“烏雲集，風中有水氣，明日應該是個雨天。”

顧丞撇撇，“大哥，我不喜歡他。”

沈念推開無憂院的門，“好了，都進來說話。”

常無憂卻沒有。

他對這裏更悉，三年寒窗苦讀，他都是住在這裏。

小院後的竹林，院中的小木桌，都是他親手栽種和製作。

甚至一旁用來練武的木樁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

沈念回看他，“不想進來看看嗎？”

常無憂回過神，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聲音低沉而滄桑，“我已沒有資格踏進這裏。”

顧丞不明其中意義，隻覺得他磨嘰，索直接拽著他往裏走，“站著說話不累嗎？”

他雖是年模樣，力氣卻不小，常無憂心神恍惚，一時忘了掙紮，被他連拖帶拽地進了無憂院。

屋亮起燈，常無憂站在屋子中央，屋亮起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曾經在牆上寫下的豪言壯語。

他匆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多看一分，他心的歉疚就愈發折磨著他，時時提醒他，他辜負了恩師，也辜負了自己。

“公子，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常無憂沉聲問道，“我不是書院的人，來這裏屬實有些不妥。”

沈念笑道：“回自己的住所，有何不妥？”

常無憂神微怔，“你......”

沈念在桌旁坐下，將桌上的小壺遞給顧丞，“去燒點熱水來給常大哥泡茶。”

顧丞很乖巧的接過去，屁顛屁顛的往院外跑，還很心的把門關上。

“常大哥，坐下說話吧。”沈念抬手相邀，“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我能說什麽？”常無憂坐在他對麵，手肘搭在桌上，故作輕鬆道，“我一個鄉野之人，定是沒有城中諸多公子這般彩的人生。”

沈念抬眼看他，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懷念，懊悔，不甘，三種緒織在一起，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難掩落寞。

他的年歲並不大，按照唐院長說的，今年也就二十七八左右，可是他的眼角竟有了壑，平添了幾分憂愁。

常無憂笑了一聲，也看向沈念，“我都忘記問了，公子如何稱呼。”

沈念抬手抱拳，“鄙人姓沈，單名一個念，同樣也是幽州人士。”

興許因為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常無憂便放鬆了一些，“從幽州到冀州求學，在當今年景下，實屬不易啊，沈公子能來此地，住在這裏，想來定不是普通人。”

“常大哥說笑了。”沈念將倒扣在桌上的兩個杯子拿起來，各自前擺放一個，“沈念也是普通人，並非天潢貴胄，若是常大哥認為住在無憂院的便是那天潢貴胄之人，那第一任主人，才是那人中龍。”

常無憂角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人中龍？這種稱號由誰來定奪？又有什麽用？”

沈念隻麵帶笑意的看他，沒有繼續說。

桎梏自己的牢籠，還得自己走出來才是，他點到為止。

常無憂也噤了聲，二人對坐，各懷心思。

顧丞拎著燒好的熱水推門進來，打破了屋的僵。

他的另一隻手還拿著沈念掛在院中晾曬的院服，“大哥，真的要下雨了，我給你把服收回來了。”

“好。”沈念頷首，“放在床上吧。”

看到那院服，常無憂克製的緒再也忍不住。

他著桌上的杯子，眸中有波乍現。

顧丞見狀被嚇了一跳，無聲的朝沈念問道：“他咋啦？”

沈念遞給他一個說話的眼神，他閉上，泡了茶後坐到一邊，解下腰間的長劍認真地起來。

“海納百川，山河披。”常無憂喃喃道，“百川書院的院服，是最好看的裳。”

他苦笑一聲，“沈公子，說來不怕你笑話，常某曾經也是百川書院的學生。”

沈念的神終於有了變化，“今日是唐院長的生辰，我與唐院長不錯，聽他提起過一位學生，那人天資聰慧，是唐院長的親傳弟子，隻是後來從書院消失，去向不明。”

“是我。”常無憂垂下眼瞼，“那人便是我，我一意孤行，辜負了恩師的期，也不配再作他的學生。”

他盯著杯中浮沉的茶葉，“隻是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先生竟還記得我。”

沈念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那常兄為何不繼續讀下去了？”

常無憂沉片刻，終於開了口，“因為我家裏窮，沈公子以為，我當真是唐先生招進來的學生嗎？其實不是的，我是他帶進來的。”

他的目變得悠遠，那段塵封的回憶被他緩緩道來，“家父曾是幽州鎮北將軍沈聿帳下一名校尉，居正五品將軍，鎮北將軍殞命後，家父被調到如今幽州大將軍裴訣帳下，數年前匈奴來犯，家父率兵出征，因掛念家中妻兒，便請求裴訣準許他的妻兒隨軍。”

常無憂了發幹的，又道：“那時裴訣上任，重掌沈將軍的燕雲鐵騎，軍中有很多將士並不服他，家父正是其一，裴訣為了殺儆猴，麵上答應將我和母親接去隨軍，背地裏卻汙蔑我爹起了造反之心，便因此撤了他的將軍之職，執行軍法。”

沈念的表變得肅然，手指握拳頭。

“我和母親難逃追責，裴訣趕盡殺絕，帶兵殺進了家中，母親為了掩護我和小弟逃命，死在刀下，我帶著小弟逃亡途中，小弟不慎摔斷了，我沒有錢給他治病，一場高熱，他......”

常無憂的麵上滿是痛，“他才八歲啊。”

一旁的顧丞本來心不在焉的在劍，聽到此也停下了作。

他的聲音太過悲戚，屋外刮起的大風仿佛在為他悼念逝去的母親和兄弟。

“至此，我流浪到冀州，我與惡狗搶吃食，和城外諸多乞丐沒有什麽區別。”常無憂恢複了一些理智，“那日，冀縣縣城上有富貴人家辦了一場賽詩會，獲得第一名的可以得到五十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我讀過一些書，就想著去運氣。”

“興許是上天憐我，我作的詩被唐先生聽到，他告訴我，我的詩詞流派和他的長子很相似，那時我才知道，曾經的科舉狀元唐予州是唐先生的兒子，他便將我帶回了書院，細心教導我。”

“可是我的心裏都是仇恨，在書院讀了三年書，我便再也忍不住，去了幽州，正好趕上裴訣舉辦武試，為自己挑選親兵。”

常無憂自嘲的笑道：“也許太過一帆風順的背後都藏著暗湧，我如願當了裴訣的親兵，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親手了結他，就接到朝中聖旨，裴訣要帶兵南下平。他給我一支隊伍作先鋒軍，我被仇恨衝昏了頭，那支先鋒軍被我設計，全軍覆沒，後來我才得知，那支隊伍，曾是我父親帳下士兵。”

“我......”常無憂眼眶發紅，聲音變得哽咽，八尺男兒，竟在此時落了淚，“我對不起我爹，對不起先生，對不起那百名將士。”

他掩住臉麵，雙肩微微抖，眼淚順著他剛毅的下頜滴落到桌上，濺開一汪小水花。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悶雷隨之而來，與他的哭聲織在一起，教人心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