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春雨早就停了,院子里帶著春日晚風的涼意,清風吹拂進來,吹得師蘿發間的步搖輕輕擺。
桌上都只是一些農家菜,師蘿收留了趙婆婆,趙婆婆倒也知恩圖報,把這些小菜都做得極為爽口,知道卞翎玉需要養子,還特地熬了一鍋香濃的湯。
卞翎玉沒什麼胃口,也就沒那湯。
師蘿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不知什麼時候,沒再聽蒼吾和阿秀說話,而是撐著下,笑盈盈地看著他。
卞翎玉本來不該喝的,他也沒想喝。
但他想到,這樣的景,興許是最后一日,他最終還是把那碗湯喝了干凈。
就當是……他心想,最后的一點任和放縱。
飯后各自散開,阿秀要去幫著趙婆婆晾裳,卞翎玉沒再看師蘿,繼續守著他的寶貝丹爐去了。
師蘿練了一會兒刀,見卞翎玉沒注意自己,這才特地去和表弟說話,托柳叔搬了兩壇烈酒過來,還讓趙婆婆鹵了幾個菜,示意蒼吾和自己一起吃。
蒼吾猶猶豫豫:“這不太好吧?”
“你是不是不認我這個表嫂?”拿來兩個碗,一個比臉都大的碗,一個小巧的酒杯。
海碗放到蒼吾面前:“請,表弟。我夫君說卞家男兒俱都豪爽,他平日也這樣喝。”
蒼吾:“……”他有些驚恐,完全想不到那位長得跟清風明月似的,能這麼豪爽飲酒,蒼吾著頭皮拿起了大海碗。
“表嫂請。”
酒過三巡,師蘿坐在樹下,看著外面的春景,不經意地問:“你認識你表兄多久了?”
蒼吾眼神迷離,手中抓著一個,算了算,下意識答道:“快半年了吧。”
師蘿憋住笑:“那他在煉什麼丹,你清楚麼?”
“我也不認得,我不會煉丹。”
“你說以后要是卞翎玉死了,我改嫁的話,他會不會難過?”
蒼吾想起那雙丹淡然平靜的眸子,同地道:“他要知道的話,大概會難得從棺材板里跳出來。”
“所以他不是更該珍惜如今的日子麼,他都傷得這樣重,表弟你有沒有事?”
蒼吾眼神茫然,渾然不知自己被套話:“沒事,我只是挨了卞清璇一下,傷口早好了,他可是去殺了朱厭。”
“卞清璇,朱厭……”師蘿輕輕呢喃,腦海里一團的東西,終于在這兩個字下,徹底明晰。
眼前浮現自己跳下山崖,化作刀靈的那一幕。存了必死之心,卻在最后關頭被人接住。
呆怔許久,有幾分想笑,卻更想哭:“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父親曾說,若滅世的災難降臨六界,就會有神族出現。他們前赴后繼,死而后已。
幫兩輩子的巨、阻止自己魔的心法、卞翎玉丹房中寫著天璣丹的書……還有他此刻守著的紫砂爐。
為什麼茴香說,卞翎玉早就慕著。
原來十年前,他們就已經結下了一段緣。
卞翎玉遍鱗傷也要活著,師蘿上輩子卻沒有對卞翎玉做過一件好事,輕慢他,辱他,把自己最大的惡意施加在卞翎玉上,甚至寧肯死在破廟,都沒有回去看過卞翎玉一眼。
捂住眼睛,眼淚浸潤在指,可世間會有這麼傻的神族嗎?
尸橫遍野的妄渡海,以為自己撿到了神族僥幸存活的靈。知道它們為六界而戰,就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一路把它們護著。
原來從尸堆中,見尸骸下那雙平靜清冷的銀瞳,才是他們的初見。
師蘿站起來,蒼吾還不知道他已經把卞翎玉賣得干干凈凈,他戲很深,自覺演得很好,迷迷瞪瞪看見師蘿要走:“表嫂,你去哪,不喝了嗎?”
“吃完就去睡覺吧,小表弟。我去看看你表兄。”
枝頭杏花只剩幾朵花苞,天上雖還籠罩著云,卻能看出明日的晴朗,漸漸的,蒼吾也在樹下睡了。
他做了一個好夢,夢見主人回來看他了。
主人問他,怪不怪,他角不住上揚,眼睛亮亮的,一個勁蹭,不怪不怪。我怎麼會怪你呢,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另一邊,師蘿靠在角門前看了一會兒卞翎玉煉丹,臉上的淚還沒干,睫掛著水珠,一時沖跑過來的時候,心里縈繞著無措和悲涼。
但看見卞翎玉的一瞬,師蘿的心驟然就安靜了下來。
丹爐里面是什麼,大抵也猜到了,神之……天璣丹。
卞翎玉似有所覺,朝這邊看過來。
師蘿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就躲在了墻后。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心中本就萌芽的青木,在這一瞬無聲長參天大樹。
以為無人惜的一生,卻早已有人用尸骨為鋪就坦途。
淚盈盈看向院中亮著的燭火,覺得自己這個舉多有些笨。
沒有去打擾卞翎玉,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若卞翎玉真是神族,他走到這一步,想必已經沒了辦法,不愿再卞翎玉,想讓他和自己都開心些,還想試著看能不能救他。
若相守真的這樣短,也沒了辦法,那至也要能走多遠走多遠。
卞翎玉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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