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縉是在列國爭霸的戰火中,以千千萬萬前赴后繼的犧牲才使天下重歸一統,只有讓后世對史書上滾燙的鮮永志不忘,才不會再度陷兵禍連天的裂土紛爭。
田嶺花了幾十年的時間,不著痕跡地反其道而行之,他在謀一盤多大的棋,并不難猜。
可這老賊極其刁,沒有留下明顯把柄,若此時有人跳出來指田氏有裂土自立之意,只會被原州人詬病為誅心之論。
所以,削弱甚至搶奪他對學政的掌控權,是扳倒他的重要前提。
霍奉卿道:“我祖父生前任原州牧時,就一直防備著田嶺。但我祖父英年早逝,最終還是讓他得逞,將學政司攥進了手里。十幾年前改史學教材算是田嶺初步試水,當時有章老據理力爭,才保住了開國史部分。”
章老的學造詣在原州可謂超然,原州場許多人都曾他點撥,對他很是敬服。學政上的事,田嶺對這位德高重的老人家不得不忌憚。
盛敬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可惜如今章老年事已高,頂天還能再撐兩三年。此次醫署與鄴城庠學合作辦學,是我們釘進學政司的絕佳契機,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嗯。”霍奉卿淡垂眼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那就這麼辦吧。”
盛敬侑頓了頓,皮笑不笑地覷著他:“我小師姐那邊,你做何打算?真不想解釋?”
霍奉卿端起面前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推醫署與鄴城庠學聯合辦學,真正目的本不在“辦學”,而是要在過程中得庠學不斷出錯,這樣管轄庠學的學政司才會被拖下水。
霍奉卿是要在醫署的掩護下,一點一點將學政司的實際治權蠶食鯨吞。
民諺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州牧府與州丞府這場關于學政司治權的無聲爭斗,對所謂聯合辦學的醫學子,甚至接連兩三屆庠學學子都會有影響。
這幾批人注定學不到什麼真東西,也不會有太好前途。
霍奉卿抿了抿上水漬,語氣是自厭的悲涼:“這手段太臟,在面前,本說不出口。”
——
翌日,“云大人昨日下午沖進州牧府與霍大人吵了一架”的消息就迅速傳開。
誰也說不清他們二人是為何事沖突,一時間眾說紛紜。
云知意素來不扎堆,如今又主持著均田革新這樣的大事,本有許多事要忙,尋常員也不至于拿這小小傳言到面前求證說,所以并不知事已傳得沸沸揚揚。
下午與農政商談了多時后,云知意心疲憊,盯著卷宗稍作思忖后,便出門去見州丞田嶺。
府衙第三進的正北小院專供田嶺理公務,清風雅靜,除院門口站著兩名護衛武外再不見旁人,完全不同于前面的首進、二進院那般忙碌嘈雜。
按規制,尋常員需得田嶺召見才能進這院,但云知意的階是直接向州丞稟事的,因此可以隨時前來。
像平常一樣門路走向院門,卻被護衛客氣攔下。
左側護衛上前半步,恭敬執了武禮,低聲道:“煩請云大人留步稍候片刻,田大人正在與人議事。”
云知意此刻要找田嶺說的事并不迫,況且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后到。于是頷首,隨和笑應:“好。”
語畢,便退到院門旁的樹蔭下站著,抬頭遠目。
在漫長而枯燥的等待中,云知意漸漸走神,不知不覺又想起昨日與霍奉卿的爭吵。
經過一夜又大半日,云知意對昨天的事已經冷靜許多。
以對霍奉卿的了解,那家伙轉頭去推沒什麼好的合作辦學,多半有什麼。
但理解歸理解,生氣歸生氣,這是兩回事。
午后日頭熱辣,五月蜩鳴喧囂如湯沸,使人心火愈發煩旺。
云知意咬著牙,心中惡狠狠地冷笑:若那小狗賊今日散值后來賠禮并解釋,定先將他吊起來在太底下曬狗干,然后再聽他怎麼說。
若他不來……
那就皮燉狗湯吧。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口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拉回了云知意的思緒。
循聲扭頭,驚見陳琇頭低低的,以絹捂面做咳嗽狀,小步快跑著離去。
著在烈日下稍顯狼狽的背影,云知意驚詫了。
要知道,為者言行舉止有許多條條框框的約束,全都白紙黑字寫在《大縉律》里。
“著袍在州丞府掩面疾奔”,這種事可大可小,若被風紀員看見并呈文糾錯,挨訓是不可避免的。
若趕上風紀員強較真,挨訓之后還得罰俸,甚至會在當年的員考功評價上得一兩句惡評。
陳琇向來言行謹慎到近乎拘束,連稚青的求學時代都有不當舉止,此刻這是個什麼狀況?
云知意以指尖抵了抵額心金箔,疑茫然,最終還是理不出個頭緒。
于是搖搖頭,舉步院。
——
田嶺的辦事廳設在北院中堂,此刻并沒有關門。
站在石階下的屬看到云知意,見禮過后,趕忙上去,站在門口向田嶺通秉。
未幾,屬回抬手:“云大人請。”
云知意頷首,拾級而上,邁過門檻時一抬頭,就見田嶺笑得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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