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我舅舅家村子里也是,尸首撈起來堆在村口好幾日,有些被泡得面目全非,家人去認領都險些分不出誰是誰。”
“可憐啊。”
“哎,天災嘛,也沒法子。”
“縣府的大人們說了,讓大家節哀、稍安勿躁。州丞府已向朝廷請求賑災銀,最遲八月初就會發給咱們。”
回到船上,沈競維代云知意將聽到的這些都整理記下,他再過目一遍,之后就仿若無事地吩咐船往集瀅縣去。
云知意心里很難,便悶著臉坐在夾板上吹風。
相信,沈競維一定也從百姓的話中聽出了那個巨大的患了——
洪災后通常容易伴發瘟疫,府在急之下對村鎮上尸首的理很不得當,對可能發的瘟疫也沒有明顯的預防措施。
眼下最該做的,是急從各地調醫、藥往災地備用,防范瘟疫于未然。
可是從百姓的只言片語中聽得出來,府沒有這一步。
倒也未必是員冷、尸位素餐,而是這麼做要擔一個風險:若勞民傷財調來醫藥以防萬一,最終卻又沒有發瘟疫,那地方財政就白白損失這一部分了。
能考上的人都不蠢,沒幾人是真不會做事的。但所謂的為之道,很多時候無非就是這類取舍。
地方員不提前準備預防可能出現的瘟疫,規避了“勞民傷財、耗損地方財政”的風險,卻將“如果出現瘟疫,將不能及時提供充足醫、藥”的風險悄無聲息轉嫁到了對此一無所知的百姓頭上。
而云知意難的,也正是這種取舍。
畢竟朝夕相一個多月,許是看出的困擾,沈競維難得好心地坐到旁。
“怎麼?覺得九哥我為欽使,對百姓的苦難卻冷眼旁觀,很失?”
“那倒沒有。我明白,這事您不合適手。”
云知意將下擱在膝頭,雙手環住小,古怪輕笑。
“百姓雖災,但并沒有到承不住的地步。當地府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百姓無怨言,您這個欽使若手,只會讓人詬病多管閑事、無事生非。”
沈競維含笑的眼尾上挑,而不自知:“你倒不像云卿所言那般死倔,還是有幾分圓融通達的嘛。”
因為吃過死倔的虧,拿命換到教訓了啊。云知意笑而不語。
——
沉默良久后,云知意捋起耳畔被江風拂的細碎鬢發,轉頭看向沈競維。
輕聲道:“九哥,瀅江幾乎年年泛濫,無非就是水道長久淤積的結果。其實只要聯合淮南、慶州,三地協同疏浚水道,完后就能徹底避免這些損失和傷亡。對吧?”
這個法子,算是眼下治瀅江沿岸“年年洪汛年年賑災”的最佳解決之道。
尋常百姓當然不會想到還能這麼解決問題,但對為者來說,這法子卻并不需要多了不起的智慧與經驗,用膝蓋想都能想到。
可上輩子只有云知意一個蠢貨主站出來,牽頭這協調三地疏浚河道之事。
“法子是個好法子。可誰挑這個頭,誰將來就沒好日子過,”沈競維嗤鼻勾,笑意不達眼底,“你們原州若真有哪位敢站出來推此事,可就從到民全得罪完了。這種找死的蠢貨,不多見。”
云知意收回目,著江面浪濤輕聲笑道:“可不就是?找死的蠢貨。”
朝廷撥來的賑災銀,從州牧府、州丞府到各地縣府甚至鄉鎮員,層層都有利可圖,一圈人依次盤剝下來,最終到百姓手里還能有個三瓜兩棗。
可上輩子站出來協調三地疏浚水道,斷絕了大家對賑災銀的念想,這就不止上司、同僚對心有不滿,連沿江百姓都對惡評如。
直到兩年后,懲了幾樁較為轟的貪腐案,民眾對才算稍稍改觀,但也沒多喜歡就是了。
“九哥,您幫我想想,這疏浚水道之事,要怎麼才能既不得罪人,又將這事牽頭做起來?”云知意虛心求教。
“你想做到的那地步,我沒法子幫,”沈競維睨,“若是我,就會選擇拖著做。”
“怎麼拖著做?”
“先大張旗鼓提出這個解決辦法,讓全原州百姓都知道我要干這事了。然后三不五時勤跑淮南、慶州,讓所有人都能看見我在為解決此事而勞碌奔波,”沈競維的勾出一個冷漠弧度,“這樣就足夠了。”
如此,百姓會夸他是個為民著想的好。
頂頭上會知他心有抱負但知分寸,有合適機會自會考慮拔擢。
而同僚不會因此利益損,與他自然能相安無事。
“等到得了升遷機會,甩手就將這事丟給繼任者去頭疼,這不就名利雙收、全而退了?”沈競維兩手一攤,“做出在做事的樣子,讓所有人都看到,實際卻又并不真將事做。聰明人就是這麼做的。”
看似在做,實際卻什麼都不做,這樣絕對不會出錯,也絕對不會得罪人,還能在各方都落個好印象。
世間真實,往往就是這麼殘酷的。
云知意緩慢地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我好像,做不了聰明人。”
沈競維低聲笑笑,站起拍拍上塵灰,朝艙門走了幾步后,卻又停下步子,回過頭來。
“云知意。”
這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喚的名字,語氣輕輕淺淺,沒有一調笑嘲弄。很鄭重,甚至有點淡淡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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