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下午在涼亭,霍奉卿是真到的某個怒點而不自知。冷靜了一天兩夜,還是想試著與他再談談,不愿大肝火。
畢竟,那個雪夜月下,槐陵客棧后院里那位紅著臉支支吾吾表明心跡的年人,是真的讓歡喜到想要珍惜。
殊不知,這麼長久沉默,對霍奉卿來說比發火置氣要可怕多了。
在車滾的轔轔聲響中,霍奉卿輕咳幾聲后,淺聲徐緩道:“你……是打算故意考乙等,去領待用學士牌?”
云知意聞言,垂在下眼瞼的睫像小扇子似地輕撲了幾下,卻并沒有睜眼。
暗暗吐納中濁氣,直到勉強穩住心緒,才以盡量平和的嗓音答道:“不是。這次我沒有半點莽撞,你大可將心放回肚子里。我想過的,若是乙等份領待用學士牌,明年我的境就會很尷尬,那便當真自毀前程了。”
大縉各州取士的底線是“明面公平”。
要是為了待用學士牌故意考乙等,明年欽使一回京,就得與原州歷年留下的所有待用學士一樣老實等缺,即便是祖母那樣位高權重,也不好冒著被天下人非議的風險替打點通路。
“你沒見我近來在拼命背算學題麼?若是打算故意考乙等,我費這勁做什麼?該怎麼考怎麼考,若運氣夠好登了榜首,我就以榜首份領個待用學士牌也無不可。”
雖在古往今來的慣例中,“待用學士”都是乙等榜中后段的學子居多,但也沒哪條王法說位于甲等榜前列的學子不能主請求為“待用學士”。
只要考進前五,連選擇進州丞府還是州牧府的機會都有,選擇為“待用學士”又有何難?
這事既不違律犯,又不冒犯誰的利益,只需自己擔當選擇的后果與風險即可。真沒覺得自己這打算哪點不對,所以霍奉卿前日那句呵斥才讓委屈到生怒。
好在這次霍奉卿沒再像前日那樣張口就斥責胡鬧,而是百集地無奈笑嘆一聲。
“別說榜首,只要你考進前五,去領待用學士牌都會驚整個原州。前無古人,只怕也后無來者。”
歷年考的學子們除了“考不中”之外,最大的噩夢就是“考中,但只能做待用學士”。
而今云知意這個能在甲等榜最前傲視群雄的人卻要主去領待用學士牌,到時必定驚得眾人眼珠子落滿地。
“驚就驚吧。大家最多覺得稀奇,議論一陣就淡忘了。至于之后我會因此吃到什麼苦頭,本不會有人真的放在心上。我這麼做不會損傷旁人的利益,還算騰出一個缺,大家只會高興,不是嗎?”云知意反問。
霍奉卿認命地點點頭,卻沉聲悶悶:“道理大致是對的。但你之后會因此吃什麼苦頭,有人會放在心上。”
云知意頓了頓,心尖一燙,猛地咬扁了口中丸,低聲嗔道:“別東拉西扯。”
“嗯,說欽使的事。你說,我聽著呢。”
霍奉卿說這句話的語氣淺而緩,閉目聽來,竟有幾分難得的溫。
——
事實上,云知意并非從家書中得知欽使之事的。
上輩子在這年考后,以總榜第二的份應州丞府點選,直接登上左長史協之位,不到兩年就升任左長史,了同屆學子中無人可其項背者。
那時春風得意,當然不會想到隨欽使去吃苦歷練,也沒有立刻明白承嘉帝向各州派出欽使的真正意圖。
直到第二年秋,圣諭通令各州實行均田革新,才有些回過味:欽使下各州,替百姓些蒜皮的冤案、協助并強勢推府理幾樁轟街頭巷尾的陳年疑難案,是為了替承嘉帝鞏固民,以確保之后的均田新政順利推行。
這點玄妙,上輩子就有所領悟。但當時覺得這與自己沒太大關系,并未放在心上。
可從年前槐陵焰火會后,反復考慮這件事,將其中利弊權衡再三,確認自己跟著欽使走這趟,有百利而無一害。
云知意不能將事對霍奉卿說得太實,只能含糊著講:“我判斷,此次欽使們不會是走馬觀花,勢必拿出些真本事。跟在他們后所能學到的東西,定是我最缺乏又最需要的。等走完這段從前沒走的彎路,來年再回鄴城,我必定能為更好的云大人。”
要看看京中朝堂上這些人是如何在平衡各方的前提下,既不得罪人,又將事辦。
看看他們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如何在最短時間迅速吃當地百姓的所思所需,再不聲地因勢利導。
這些經驗與事手段不會寫在書本里,付出一年的辛苦,即便只能學到皮也不虧。
“我明白了,”霍奉卿點點頭,略垂眼眸,“前日是我失言,我道歉。”
云知意斜靠車壁,雙手環在前,冷眼笑他:“呵呵,霍大公子這是道的哪門子歉?接著再沖我兇嘛。”
“當時沒太明白你在氣什麼,想了一日兩夜,有些懂了。我沒問由就說你胡鬧,倒是我輕狂魯莽。你應該是氣這個?”他問。
霍奉卿這番反思還算誠懇到位,這讓云知意剩下那點氣也消散殆盡。
“沒錯。這一點讓我很是氣憤。若非明白你是出于好意,我當場就跟你翻臉了。”
云知意輕哼:“我倆觀念常有不同,爭論時大呼小很尋常,我從未介意。但你我平輩,且事未必一定你對我錯,你二話不問,開口就先居高臨下斥責我‘胡鬧’,實在是過分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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