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寧修遠的手（二更）

暮沉沉。

雲層越積越厚，起了風，呼呼地刮過大街小巷，卷著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

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到了。

街上的鋪子好幾家已經關了門落了閂。

臨街二樓的一窗戶憑窗而立的男子戴著青麵獠牙的麵，搖曳的燭火裏，在牆上落下可怖的影子，如同鬼魅現於世。他站在窗戶的側，看著樓下步履匆匆的行人，著聲音問道，“人如今在何？”

後隨從低著頭，回話刻板又生，“三爺帶走的，該是去了寧國公府才是。”

“該？”對方音量漸高，倏地又落，沉沉著，像是擔心被人聽出暴了份似的，“就是說，你也沒有親眼看到，是嗎？”

“……是……不過，之前已經對好話了，事斷斷不會牽扯到您上。”隨從低聲勸道，“何況，藏了毒……真到了那地步，為了他那癱瘓在床的傻子娘，也絕不會供出您的。”

“放屁！”對方豁然轉，拂袖之間帶落後桌上茶杯，杯子落地，茶水濺起，“你以為寧修遠是什麽人？但凡他想要問出來的，就是死人的他也撬得開！之前你們是怎麽向我保證的，說不過就是個手無縛之力的姑娘罷了，保證完任務，如今呢？嗯？任務沒完，人落寧修遠手裏了！”

聲音都尖銳到破了音，唾沫星子噴到了對方鼻尖，隨從雙膝跪地，一聲不吭。

窗縐紗被風吹地獵獵舞，牆上青麵獠牙的影子愈發明明滅滅地滲人，地上一片狼藉。麵男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目落在碎裂的茶盞之上，半晌，穩了穩緒，才道，“原也沒打算他能功退，在寧修遠麵前手定是逃不了的。隻是，我原想著他對尤靈犀了手，大概率是會去大理寺的，進大理寺總比落寧修遠手裏好一些。”

對方似乎有幾分懷疑，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三爺……屬下從未見過他手。”

“那你見過席玉和席安手嗎？”

“……未曾。”

麵男再一次背過去，看著雲層一點點湧來，像是某座大山在這一片土地上方，隨時都要落下的樣子。他說，“我見過。七年前的秋天，在獵場上，皇帝遇襲，就是席安和席玉力敵刺客，救下了皇帝。彼時皇帝邊的多高手都敗下陣來，偏這兩人，聯手拿下了人頭。那一年……寧修遠才十三歲，席安席玉也不過十五歲景。”

“刺客死，幕後之人便也查不到了。這件事被皇帝下，除了我們這些在場的，外頭誰也不知道……但在那之後，這朝野上下，便是誰也阻不了寧修遠的道了。外頭關於他的手，眾說紛紜。有說他手無縛之力的，有說他比席安和席玉還厲害的……我卻覺得真相怎麽樣都無所謂，畢竟，有那兩個人在，寧修遠會不會武功又有什麽關係？再者，寧修遠令人忌憚的……從來都不是手。”

“可……經此一事，我才發現，這天下間，有兩種人。一種，是寧修遠，另一種，是除了寧修遠之外的所有人。”

跪著的手下抬頭看去，不知怎地，突然覺得主子這背影，有些寂寥。

……

晚膳過後，下了雨。淅淅瀝瀝的，不算大。

姬無鹽喝了安神的湯藥，沉沉睡著，晚膳便也沒吃，子秋在床邊守著。古厝和寧修遠的晚膳，是心月端進去的。

小丫頭出去的時候，臉煞白煞白的，都打，沒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幹嘔聲。

心月隻是朝雲來了帝都之後買的丫鬟，看著老實用著順手才提了做親信，這小丫頭何時見過這陣仗，怕是要嚇地連連做噩夢了才是。

寧修遠聽著，瞥了眼腥場麵製造者古厝，突然有些嫌棄。彼時古厝說的是，先打一頓吧，能老實些，說完，先把人牙打了，摳出了牙裏的毒藥，然後手起鞭落。

落鞭的位置極其刁鑽，作之狠辣，經驗之老道，寧修遠不得不懷疑，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手上定是沾了不人命的。

嘖，所謂斯文禽，不過如是。

看著一地腥狼藉，和癱在地上出氣比進氣都多的絡腮胡男人，寧修遠抬手虛虛一攔，瞥了眼古厝，“你這模樣……知道嗎？”

古厝慢條斯理地收了鞭子，聞言，和對方一般無二的一個眼神瞥過去，懶洋洋地，像高貴優雅的貓兒，“既是知己，如何不知？”

寧修遠一噎，有些酸醋從嚨口蔓延開來，酸地他微微蹙了眉，哦對，他們是知己。而自己，可能頂多算個有幾分的陌生人？殊不知，他寧修遠何時為了陌生人的事如此親力親為任勞任怨……當真不知惜福。

古厝收了鞭子擱在一旁落了灰的桌子上，一邊挽著袖子一邊朝絡腮胡走去，一邊還不忘繼續中傷寧修遠，“我和你們這些個宦子弟不同，心眼子賊多，什麽事都喜歡藏著掖著的，著實不夠敞亮。”

……

有那麽一刻，寧修遠很想甩手就走。

什麽刺殺、什麽刺客，左右這劍又沒刺到自己上，這刺客也不在自己手裏，府要人也不會找自己要，平白無故地站出來作甚？一個兩個都是捂不熱的白眼狼，幫著作甚？

他咬著後牙槽暗暗發誓，這一定是自己最後一次，管這廝的閑事！他冷哼，嗤笑，“是，你敞亮，小心思藏地人盡皆知唯獨對方不知。”說著，上前對著絡腮胡就是一腳，“早些代了，沒時間同你耗著，回府用膳呢！”

下腳有些重，對方撕心裂肺地咳，咳出一口來，正好咳在了古厝的袍子上。

古厝的那張臉，眼可見地……黑了。甚至，在暗的線裏，清晰可見地，他下頜骨骼的靜，咬著牙呢。

於是，寧三爺低著眉眼，勾著角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