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帳遮得嚴嚴實實，但還是有昏昏燭過輕紗照進來，彼此能看到對方的面部廓，還有那著亮的眼睛。

陶緹咬了咬，旋即輕聲問，“殿下，你的……真的沒辦法治好麼？”

裴延靜了一瞬，顯然沒想到半夜輾轉反側難以眠，竟是為了這事。

沒有肯定也沒否定，他只是反問，“為何突然這樣問。”

陶緹這邊只當他是默認了，心頭有幾分黯淡，長睫低垂，悶悶道，“這也太不公平了，你這樣好的人，為什麼會這樣呢。”

難道真的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幽幽的嘆了口氣，又問，“如果你……唔，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在了，陛下會選三皇子當太子麼？”

黑暗中，裴延眉頭蹙起。

難道心里還惦記著裴長洲，想等他死后，再去與裴長洲重修舊好？

這個認知，讓他極其不悅。

“或許吧。”他清清冷冷道。

陶緹并沒察覺到這輕微的語氣變化，聽到他這般說，只覺得一顆心更沉重了，無比惆悵道，“他這種人怎麼配當儲君啊！”

裴延，“……”

裴延，“你覺得他不配？”

陶緹幾乎沒有猶豫，“那肯定啊，就他這種品質敗壞，道德極差的渣渣，江山到他手上還不得完蛋。要我說，就是小五都比他靠譜，小五雖然霸道慣了些，品行卻不差，只要好好教導，也是個正直善良的人。三皇子他不行，這人從上已經壞了，洗不白的。”

聽到這話，裴延的心一時間有點復雜。

這般評價裴長洲，可見與裴長洲是徹底斷了的，他是高興的。

可聽對“品德敗壞”的唾棄，對“正直善良”的肯定，他高興不起來。

喜歡的是正直善良的人，而他，既不正直，也不善良。

甚至比裴長洲還要心狠手辣，殘酷冷。

裴延眸一點點深暗，如果有一天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會不會也像唾棄裴長洲一般，厭惡他，遠離他？

“其實你就是弱了些，欽天監的話很有可能不準。如果你能好好調養，活過二十三歲應該不是什麼難事。”陶緹這邊還在自顧自的說，“對了，要不從明天開始，我教你練八段錦吧？這個簡單易學，堅持練下去，有強養去病的功效，每天早上練一練，也不耽誤多時間。”

只要裴延多活一天，裴長洲就能晚一天登上太子位。要是能拖個五六七八年那就更好了，到時候小五長大了，沒準真能與裴長洲爭一爭太子位！

裴延一下就看穿的小算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看著黑暗中撲閃撲閃的眼眸，不彎起一手指，輕輕敲了下的額頭，“別想那麼多。”

這親昵的小作讓陶緹愣怔住。

仿佛他敲得不是腦門，而是敲得的心門，把里頭安睡的小鹿給敲醒了，又開始瘋狂折騰起來。

“不論以后有什麼變故，孤會替你安排好一切的。”他嗓音著繾綣的慵懶，“不早了，睡吧。”

陶緹訥訥的“嗯”了一聲。

幔帳又安靜下來。

陶緹闔上眼，伴隨著腦子里七八糟的想法，困意漸漸涌了上來。

做了一個夢，夢見漫天飄著白的紙錢，長安城里一片縞素，一襲白喪服，跪在個黑漆漆的棺材前哭。

棺材里，安安靜靜躺著一個人，容貌俊無儔，蒼白脆弱如琉璃雕就，正是不滿二十三歲的裴延。

看著他毫無氣息的躺著，心里難極了，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直掉一直掉。

忽然，畫面一轉，一襲赤金龍袍的裴長洲坐在龍椅上，笑的猖狂放肆。

他手中拿著一柄沾滿鮮的刀，一步步從龍椅上朝走過來。

五皇子、六公主、許聞蟬、勇威候夫人……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在了裴長洲的刀下。

最終，裴長洲走到了的面前，面目猙獰的笑著，“賤人，你去死吧！”

他高高的舉起刀，狠狠揮下——

“別、別殺我……”

“嗚嗚……媽……爸……我要回家……”

被哭聲吵醒的裴延看著側瑟一團的小姑娘，不皺起濃眉。

手探到的額頭，是一片細的汗水。

夢魘了嗎？

他微微撐起上半，輕輕的拍了拍的背，“阿緹，醒醒。”

人沒有醒，反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了他的手。

他一下子沒撐住，子慣的朝那邊傾去，目稍垂，目便是那張細的小臉。

陶緹睡得很不安穩，兩道眉蹙著，嫣紅的小半張半合，小聲的嗚咽著，一會兒說別殺，一會兒說想回家。

輕輕的聲音，帶著幾分哭腔。

裴延著的子，手臂還在懷中抱著，隔著一層薄薄的寢，他能到那起伏的曲線。

他的嚨一，黑眸暗了幾分。

片刻，他抿著角，克制著那躁，試圖將手回。

可陶緹卻抱著他的手不放，里還斷斷續續呢喃著，“別死，你別死……”

裴延作停住，凝視著下的人。

須臾，他出一手指，輕輕劃過的眼下，指腹沾了些許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