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周時予做了個冗長難醒的夢。
說是夢境也不準確,而更像是人死之前, 過往人生都如走馬觀花、一幕幕快速在腦海重演。
不同于大多數伴隨祝福降臨的新生兒, 周時予是在詛咒與謾罵中來到這人世間的棄嬰。
時至今日,生育卻不被允許見他的人,是否曾經足過別人婚姻, 仍是未解之謎;
他只知道, 那個會把他關進地下室的所謂“名媛”,是他父親的原配正妻。
弱強食, 是世界教給周時予的第一個道理:男人打人,男人打小孩, 被打的人也可以打小孩。
而小孩只能學會微笑——因為眼淚會讓霸凌者得到更多快。
書上說笑容代表喜悅,周時予卻清楚這是一場騙局。
人不論悲傷、痛苦、亦或是在一心想邁向死亡的絕時,只要大腦發布指令控制,笑容就是再簡易不過的生理反應,最后變習慣和本能。
反抗的過程總是艱難, 為了離暴力苦海, 原配人甚至愿意跪在地上求周時予, 求他在法庭上為自己作證。
周時予只是笑著問了人一個問題:“你走之后,我該怎麼辦呢。”
最后一次再被關進地下室前, 耳邊只剩下人歇斯底里的污穢言語, 再醒來時,畫面跳轉到他后在病房, 聽律師宣布他以后將全權由周老爺子、也就是那個男人的父親養。
冬日四肢冰冷, 哪怕病房溫度開到最高, 吸進肺部的每一口空氣都是寒涼, 帶著鐵銹般的腥味。
孩在這時推門闖進來, 帶著渾暖意,似乎窗外傾斜而落的點都圍繞在周跳。
只是路過,從未記得他姓名,甚至連廟里求來送給所有人的平安袋里,只有他的沒寫名字。
周時予那時不懂何為喜歡,只是驚詫孩還會尋回來,枕邊是送的水果糖,著走向病床邊。
孩的手骨瘦如柴卻溫熱,握住他冰冷手掌,塞過來一個布藝的墨綠平安袋。
這是周時予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的皮,可以如此溫暖和。
他被孩脆生生的“哥哥”兩字喚地迷了神志,忘記告訴姓名,只是目不轉睛著孩下近乎明的臉,甚至能看到臉上細小的絨。
“哥哥,希你能快點好起來。”
孩彎眉水眸盈盈,笑起來時,邊淺淺的梨渦惹眼,悅耳聲線充滿希:
“冬天會馬上過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記得要多看看窗外春。”
“......”
那年對話場景讓周時予印象深刻,初逢太驚艷,以至于往后每次的重逢細節,都時而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零碎片段。
周時予看見十七歲的他誤診抑郁,十八歲時不顧眾人反對選擇魔都大,十九歲夏日炎炎的酷暑、在陳舊的老街上迫不及待想追上盛穗,卻在回眸時狼狽地倉皇而逃,耳邊滿是過路人的罵罵咧咧。
退學后的國外生活只剩下住院治療,不知是服藥或是電擊治療,記憶像是被扣去一塊的拼圖,永遠缺失。
用“Z”的份和勉強保持聯系,再回國找人已經是兩年后。
他滿懷期待走進貓咪咖啡館,卻被鋪天蓋地的貓嗆的無法呼吸,過敏反應嚴重。
三個月后雙相復發,周時予終于接事實,和大學同窗共同創立“禾”——取的是名字的各一半。
一腦子熱投資醫藥行業時,沒想過盈利賺錢,只是天真地覺得哪怕沒機會再見,如果能為做些什麼也好。
然后眨眼便是幾年過去,病反反復復,自以為穩定兩三年后再次復發,藥類更換十幾種,副作用層出不窮。
普通人手可得的生活遙不可及,當失與落敗為常態時,某個春暖乍寒的上午,周時予收到一通電話。
時隔多年,當年青懵懂的孩已然為教書育人的人民教師,聽筒的溫婉語調悉又陌生,反復貫穿了過去、現在、與將來:
“家長您好,我是孩子班主任,請問您方便來學校面談嗎?”
“周先生,我們試一試吧。”
“周先生,我們結婚吧。”
“周時予,你是我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真正擁有的底氣和安全。”
“周時予,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賴我一些?”
“周時予,我喜歡你——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和我結婚?”
“.....周時予——?”
無數道聲音與畫面織,最終都歸為耳落下輕聲呼喚,一遍遍從催促著周時予從夢中醒來。
長睫睜眼,周時予抬眸就對上盛穗的關切目,后是悉的臥室背景。
見他不說話,懷中人便靠近輕拍他后背,擁抱是一如既往的溫暖:“你一直在發抖,是做噩夢了嗎。”
掌心安地挲在他背脊,周時予能到,無名指上的戒指蹭過皮,在猙獰蜿蜒的可怖疤痕上一即分,無聲平著跳異常的心臟。
人剛醒來時總格外脆弱,周時予將頭埋進盛穗頸窩,低低嗯了一聲,不再如過去一樣瞞:“夢到了小時候的事。”
話落便是幾秒沉默。
周時予回神,知道不該和傾訴這些,正要勾笑笑一筆帶過,懷里安靜的盛穗忽地雙手攀上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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