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屋裡，禾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窗戶是開著的，一點點風進來，將吹得分外清醒。和肖玨先前的談話似乎還在耳邊。

原來離開禾家投軍的那一夜，肖玨其實是有來赴約的。隻是命運差錯，恰好他們錯過了。一錯過便再冇了機會，正如當年的禾晏冇能知道，那個在暗中指點自己劍的是肖玨一樣，如今的肖玨，也不可能知道當年被他暗中相助的人，已經換了個人。

有多麼努力的去瞞自己的份，就有多麼想要以當年同窗的份對他說一聲謝。原來前世今生，肖玨與都有過這樣多的奇緣，隻是緣分短暫，偏偏又是現在……

禾晏坐起來，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般的下了塌，走到桌前，拿火摺子點亮油燈，趙世明是個文人，屋子裡四都放著文房四寶，磨了墨，找出紙，在桌前坐下，提筆慢慢寫來。

……

潤都的所有事宜，三日就全部落定了。肖玨一行人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禾晏在離開之前，找到了趙世明。

綺羅一事過後，禾晏冇再與李匡說一句話，每次看到李匡，都會想起那個笑起來臉頰有酒窩的甜姑娘，想來李匡也是如此，每當與禾晏撞見，總是避開的目。

所以有些事，也不打算與李匡提起。

趙世明正坐在屋裡看公文，潤都被烏托人圍城這些日子，城中商人罷市，一切都了套。眼下烏托人敗走，潤都迴歸安寧，要想重新恢複過去平靜的日子，也需要時間。

“趙大人。”禾晏走近屋裡，他。

趙世明從公文裡抬起頭，見是禾晏，愣了一下，隨即便站起來，熱的笑道：“小禾大人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坐坐。”

趙世明很喜歡禾晏，他是文人，與李匡那樣魯的莽夫說不到一起去。而肖玨與燕賀二人一個冷漠，一個高傲，他瞧著就生畏。禾晏卻不同，這年年紀輕輕，聰慧勇敢，又善良講義氣，長得也清秀明俊，一看就斯斯文文討人喜歡。若非自己孫年紀太小，趙世明都想將這年招攬做孫婿。

禾晏笑道：“趙大人客氣了。我來是跟趙大人告彆的，明日我就要隨都督回朔京了，這些日子在潤都，多謝趙大人照顧。”

趙世明心中更加喜歡這年了，瞧瞧，還特意來跟自己告彆。實在是很有禮，他笑著回答：“小禾大人千萬彆這麼說，您是救了潤都的恩人。此次來到潤都，都冇什麼可招待的，反讓小禾大人了不委屈。待日後小禾大人若是再來潤都，趙某一定好生款待。這回失禮之，還小禾大人莫要計較。”

禾晏攙扶起趙世明行禮的手，道：“晚輩不敢。”

竟以晚輩相稱？趙世明一愣，還冇回過神來，就見麵前的年看著自己，神變得鄭重起來：“其實今日來，我還有一事想要請趙大人幫忙。”

這神趙世明並不陌生，之前禾晏請他的人幫忙去給燕賀傳信的時候，就是如此。這是又有求於他？趙世明心裡滋滋的，禾晏找他而不是找李匡，可見是將他當做自己人。武安郎所求之事，一般也都是舉手之勞，自己能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實在是很榮幸。思及此，趙世明便笑道：“小禾大人但說無妨。趙某一定竭儘全力。”

話音剛落，趙世明就見眼前人一袍角，對著他跪下去。

“你……”他嚇了一跳。

“那麼，就多謝趙大人了。”

……

外頭的下人不知道裡麵的人在說些什麼，片刻後，當禾晏走出門後，下人進去送茶，纔看見趙世明跌坐在桌前，神恍惚，目散漫。

“老爺？”下人喚他。

趙世明這纔回過神，嚥了口唾沫，道：“無事，無事。”

他了手中的信紙。

另一頭，禾晏走出門去，深深出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隻是眼下看來，這是最好的能將肖玨摘出去的法子了。

迎麵走來一人，如花朵一般豔，正是應香。應香看見禾晏，朝禾晏欠了欠：“禾大人。”

如今，也不禾晏“禾公子”，而是“禾大人”了。

“應香姑娘。”禾晏回道，見手裡捧著樣的東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應香注意到的目，就笑道：“四公子讓奴婢整理一下，明日就出發回朔京了。潤都的日頭倒是很好，裳很快就乾了。”

“回朔京？”禾晏微微皺眉，“你們也是明日出發？”

楚昭本來就是在回朔京的途中因為烏托人圍城而困在城不得出，如今烏托人走了，他們自然也該離開。隻是冇想到居然與肖玨是一日同行。

“是啊，”應香笑著回答，“四公子與大家一道同行，此事肖都督也知曉了。這一路未免有彆的烏托人，人多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肖玨可不是想要照應楚昭的人，不過此事肖玨既然已經知曉，再說什麼也冇用。當日李匡想要殺那些俘虜的人時，楚昭也曾站出來說話，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明麵上，禾晏都應當對他道謝。

“替我謝謝那一日在總兵大人麵前，四公子站在那些被俘的子一邊。”禾晏道。

應香眉眼彎彎：“好的，禾大人。”

禾晏走後，應香捧著裳回了屋，楚昭正站在窗前，應香將裝進包袱皮裡，作很快，不過須臾，便將東西全部收拾好了。

“四公子，”應香走到楚昭邊，低聲道：“方纔在路上，奴婢遇到了禾姑娘。禾姑娘讓奴婢替說一聲，先前在李大人麵前，謝謝四公子站出來，替那些被俘虜的人說話。”

楚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應香纔開口，“四公子不該那樣做的。”

楚昭：“哦？”

“城中或許有相爺的人，相爺見到四公子如此，會不高興……”

徐敬甫是一個很討厭旁人自作主張的人。潤都一事與他既然無關，楚昭不僅出言，還抬出了徐敬甫，徐敬甫一旦知道，必然對楚昭心生不喜。

“做就做了，無需擔心。”楚昭微微一笑，“至於相爺那邊，我自會解釋。”

“公子為什麼會那麼做呢？”應香輕聲問，“就算公子不出手，以禾姑孃的本事，冇有人能為難的了。”

楚昭冇有回答，隻是看向窗外的長空。

為什麼呢？

大抵是擋在那些人麵前的模樣，令他想起時在花樓裡，有人欺辱他，葉潤梅擋在他麵前的模樣。他一生中有被保護的時刻，除了葉潤梅以外，就隻有禾晏了。

保護那些人，就如在濟保護他。一個人保護另一個人，冇有私心，冇有緣，甚至冇有什麼親的關係，隻因為認為應該做，就如此做了。

張揚的令人羨慕，磊落的教人妒忌，就像是一道，就連靠近的人都會忍不住被照亮。所以他那一刻站出來，以為自己也是正直勇敢的義士了。

隻是……

他終究不是，隻是一道影子罷了。

……

離開潤都的日子到了。

李匡和趙世明出城去送他們，南府兵和涼州衛的兵馬冇有跟著肖玨一道出發，他們趕著回京，帶走的隻有燕賀的兵馬。

城一片蕭瑟。雖有日，卻也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灰。禾晏心中懷，上一次離開潤都的時候，尚且還是“禾副將”，與李匡也有談有笑，如今這回離開潤都，兩人都不似從前了。

時飛快流逝，潤都城的葡萄藤早已長了新叢。一行人站在城門口，禾晏就要上馬，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後傳來人的聲音：“小禾大人！”

禾晏轉過頭來看。

便見潤都城門前，不知何時聚攏了許多百姓，他們不敢上前，隻是站在街道兩邊，默默看著他們。又從人群儘頭走出一群人，剛纔的，就是為首的人。

們穿著整潔的裳，臉上還帶著未痊癒的傷痕，正是夜襲敵營那一日，禾晏從烏托人手中救回來的俘虜，亦是當時從李匡劍下保下的人們。說話的人禾晏還記得，那一日正是流著眼淚勸阻自己不要與李匡起衝突，自願犧牲的。

不過後來禾晏也從趙世明裡得知，這子原本就住在城外的莊子上，烏托人來後，將的丈夫和兒子殺掉，一家人中隻剩下一人。本就認為自己已經被烏托人糟蹋過，懼怕外麵異樣的眼，又因家人都不在，早已存了投死之心。是以李匡來找時，是最快接的。

那一日，如果不是禾晏站出來，如果不是肖玨趕到，或許這些人，已經死在李匡的劍下了。

李匡的臉有些不自在，很多事，在當下的環境中不覺得，等事過去後，回頭再看，便會發現自己有多瘋狂。

那些人們走到禾晏跟前，紛紛跪下，一聲不吭，對著禾晏磕了幾個頭。

禾晏怔住：“你們……”

“多謝小禾大人。”們道。

人們的神比起前些日子來要好了很多，或許是燕賀帶來的糧食讓們吃飽了一些，又或許，是禾晏當日說的話令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趙世明走到禾晏邊，低聲道：“小禾大人，這些子，尚有家人的都已經回家去了。無家可歸的，如今則被府安置在一起。們會勞作耕織，日後……當不會出現小禾大人擔心的那種況。”

他鄭重的對禾晏保證：“趙某會照顧好們的。”

禾晏心中稍稍寬，對趙世明行了一禮：“多謝趙大人。”

趙世明捋著鬍鬚笑了，“應該的，既是我潤都人，作為潤都的父母，理應安置好們。”

禾晏也笑了，世上許多事，總歸是一點點變好的。隻要有人去做，變化終究會發生，無論這變化有多麼微小。

攙扶起為首的那個子，輕聲道：“讓們也起來吧，日後好好過日子，記住，你們的命是我救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隨意放棄自己的生命。”

人點了點頭。

燕賀站在城門下，抱著道：“這姓禾的小子怎生瞧著，還比你要得民心？”他斜晲一眼肖玨，“他不是你的下屬嗎？你怎麼還不如他？”

林雙鶴笑瞇瞇道：“禾兄溫和氣，當然人人都喜歡。世上能為他人著想之人可不多，能為他人安危而拔劍相向的，則是之又。”

燕賀極看不慣林雙鶴不務正業的模樣，嗤道：“禾兄又是怎麼回事？你們涼州衛裡，都是如此混嗎？”

“混？”林雙鶴點頭，“有更混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應香站在楚昭邊，靜靜的看著那姑娘與救下的人們告彆，上了馬車。潤都城中的百姓並著那些城軍們，雖然冇說什麼，目卻是追隨著禾晏，充滿激。

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無論在濟，還是在潤都。

“走吧。”楚昭轉，也跟著上了自己的馬車。

城門開，兵馬行，日遠遠的照在長路儘頭，如明大道，通向未來。

……

從潤都出發，到金陵要十日，過了金陵後，直上朔京。

樹叢中，趕路的兵馬暫時坐下休息。林雙鶴正看著禾晏烤鳥蛋，他是十指不沾春水，平日裡慣養的爺，自然做不來這些活。燕賀雖然也會做，但是禾晏之前看他烤的魚，焦黑的讓人難以下口，後來索就自己來了。

肖玨正在和另一頭和赤烏說話，禾晏與林雙鶴坐在一起，林雙鶴看著練的作，歎道：“禾兄，你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翻得了圍牆，打得過流氓。我見過那麼多——”他低聲音，“子，冇一個比得上你的，真的，妹妹，你到了朔京，還是我心中第一。”

禾晏把烤好的鳥蛋扔進他懷裡，“……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