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回頭,見前方那道影,越去越遠,漸漸消失在了夜之中。
……
以李穆之耳力,又怎可能聽不到后陸柬之和高桓的對話之聲?
那個宛若溶了他骨的名字,便以如此的方式,這一輩子,第一次,隨著夜風,地傳了他的耳中。
他神依舊平靜。掌心卻慢慢地握在了一起,手背青筋,跳。
“敬臣!”
側旁有人喚他。
他抬頭,見是自己如今的上司,虎賁將軍楊宣,便停下了腳步。
楊宣匆匆走來,走得近了,能看到面帶酒氣。方才顯是喝了不的酒。
“敬臣,我正找你!”楊宣說道。
“將軍有話,但請吩咐。”
李穆迎了上去,恭敬地道。
他年從軍,起初的幾年,幾經輾轉,顛沛流離。十五歲時,偶遇楊宣,蒙他所用,加他的麾下,直到如今。
縱然后來,楊宣因擁隨許氏作稱帝,攻破建康,兵敗后自刎亡,算來,也是死于自己之手,但李穆對這個一手提拔了自己的老上司,依舊十分敬重。
在他死之后,他命人厚葬,且以手中權柄,特赦了楊門一家,令其子孫免坐連之災。
“敬臣,今日封賞,我知你遭遇不公。方才我去尋司徒,向他陳。只是……”
他的目中,滿是無奈,頓了一下。
“司徒稱,你于陣前救下高氏子弟,雖立了功勞,但高公已對你行封賞之事。一功不可二賞,提拔你為司馬,已是破格……”
他嘆了一口氣:“怪我無能。但你切莫齒冷。當年我第一回見到你攻城,便料你非池中之,這些年,你果然未我看走眼,遲早,總會出人頭地!”
楊宣的祖上,世代荊楚豪強,多年以來,藩鎮于荊襄一帶,自一。
但這樣的庶族出,任他再勞苦功高,在門閥的眼中,不過也就是只配為自己征伐所用的傖荒武將而已。
楊宣號稱許氏第一猛將,但如今也只位列雜號將軍,地位低于四征、四鎮、前后左右等將軍。那些將軍,無不出士族。
便是以功晉到自己如今這地位,又能如何?連許泌的兒子,都能對自己頤指氣使。
楊宣口中如此安,想到自己所的待遇,心底里,卻未免不是沒有傷。
李穆道:“司徒所言有理。何況,卑職當日救人,也非圖謀晉位。將軍心意,卑職激不盡,只是將軍,再不必為卑職徒費口舌了。”
楊宣聽他如此安自己,愈發到愧疚。
他其實何嘗看不出來,許泌之所以功李穆,絕非出于一功不可二賞這個借口。
想來,他應是疑心李穆有意投靠高嶠,這才舍生忘死,于陣前涉險救回了高桓。
這等武力和膽,莫說大虞,便是放眼整個中原,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猛將的夏國鮮卑人慕容西,恐怕未必都能做到。
這樣的悍將,倘若生出二心,對于許氏來講,恐怕寧愿殺了,也不愿被旁人所用。
以楊宣的推測,許泌此次應是借機敲打,待日后,應會有所表示。
想到這個,且見李穆自己似乎對確無多大的計較,便也作罷。
“臨川王既伏誅,余下便是應對江北局勢了。你且好生歇息幾日,再過些天,怕是要回軍荊襄,到時又是長途奔勞。”
李穆道:“卑職方才正要尋將軍商議一事。我大軍一向只重兵藩鎮荊襄一帶,以為下游之策應,義一帶,防守空虛。倘若羯人改取義,無論荊襄或是廣陵高將軍,頭尾怕都防范不到,一旦被破,到時局面,恐怕疲于應對。”
楊宣不以為意:“荊襄地理,為大江上游重中之重,歷來北人,若取江南,必首先圖謀襄,故許司徒多年經營。義非要沖之地,淮北更無良渡,便是攻下義,南下也無便道,多險山惡水,極為不便。你過慮了。”
李穆道:“卑職聽聞義有一南下便道,只是所知者寥寥。從前附近亦曾抓獲過夏人所派的細作。卑職愿領營下三百士兵明早,先赴義,見機行事。”
楊宣驚訝:“你當真有此顧慮?”
“請將軍下令!”
楊宣沉了片刻,頷首。
“也罷。為防萬一,我將兵符與你,你先渡江去往義,可調義守兵。淮北若有異,即刻回報。”
“卑職謝過將軍!”
楊宣拍了拍他的肩:“早些去歇了吧,明早還要!”
……
四更,原本喧嘩的營房,徹底地寧靜了下來。
丹郡城的野外,漆黑一片。營房四周,只剩星星點點的殘火,照亮著夜巡士兵的影。
夜蒼茫,月映春江。多心事,隨那滾滾東逝之水,埋藏波底,只剩下世事如棋,人心如面。
聲陣陣,李穆立于江畔,眺著江上明月,背影凝然。
他后的不遠之,三百騎兵已然整裝肅立,只等他一聲令下,便即刻啟程。
夏兵在義,出其不意地發了進攻。曾經的那場南北之戰,最后雖以弱虞勝強而告終。但因初期失了義,被夏人打通南下之道,江東曾一度于極其不利的局面,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方告終。
但是一切,都將被改,從今夜開始。
“從今往后,妾之余生,托于郎君。”
昔日之言,今焉不存,聲卻言猶未絕,如那夜夜江之聲,回旋在他耳畔。
李穆迎著夜風,最后眺了一眼那片不到的臺城盡頭的漆黑夜空,轉過了。
三百輕騎,在馬蹄發出的清脆踏地聲中,沿著江畔,朝西疾馳而去,迅速地消失在了夜之中。
唯余這片白月,靜靜照著江畔那條流逝的東去江水,代代年年,永不停息。
……
百里之外,白鷺洲上,今夜此刻,神也仍未睡。
大半個月前,獲悉阿弟被救,的病慢慢也就好了。
的病一好,蕭永嘉就要回白鷺洲。
因為高嶠終日忙碌,又奉皇命,要去往丹犒軍,蕭永嘉干脆把兒也一并帶了過來。
今夜一直睡不著覺,最后披起,來到西窗之前,倚坐那里,雙手支肘于窗畔,托腮仰頭,眺著當空明月,思緒起伏。
白鷺洲是個很的地方,尤其每年這種暮春之際,夜夜江,花月相映。
但或許是潛意識地認為它分開了父母的緣故,神一直不喜歡這里。
尤其今夜,不知為何,這種覺更是強烈。
不遠之外,那不斷傳來的一片江之聲,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深夜,聽起來愈發耳。
甚至,仿佛帶了一恐怖的力量。
的心底里,慢慢地涌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傷的悵惘之,讓人想要落淚。
不喜歡這種覺。
只想快些離開這里,最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但是這一住,神就住了三個月。
而這三個月中,的注意力,幾乎全被江北不斷傳來的戰事消息給攫住了,再也沒有心緒去像那個晚上一樣,傷花月。
就在隨母親來到白鷺洲后不久,江北便傳來消息,北方羯國攻打義。
義位于江北,在大虞所剩寥寥的江北領地里,本非兵家爭奪要地的范疇之,故大虞起先并未在此駐防重兵。好在之前,也是有所防備,守軍以地勢之利,竟生生地堅守住了關隘,在等到大將軍高允的援軍到來之前,寥寥數千守軍,面對數萬北人前鋒,竟未放一舟一船得以過江。
戰事隨后全面發。
尚書令高嶠布防江東完畢,親自渡江奔赴廣陵,任命徐揚刺史高允為左將軍、軍事大都督,任命高胤為征北將軍,前鋒都督,同剛剛回朝不久的中丞陸柬之等人一道,兵分三路,沿著淮水北上,迎擊南的敵國大軍。在短短不過三個月的時間里,接連取勝,江東士氣高漲,最后一戰,徹底擊潰了號稱百萬的南侵洶洶夏兵。
夏人一敗涂地,潰退到淮水之北,大虞趁機將國境北推到了淮南一帶。而北方的夏國,國隨之大。原本臣服于夏的鮮卑、匈奴等胡族趁機紛紛起兵造勢,北夏岌岌可危,再無力量覬覦江東。江左危機,終于得以暫時解除。
從義之戰開始,到夏人敗退淮北,大虞不但取勝,贏得了這場關乎國運的生死大戰,而且,中間不過只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
勝利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江東。民眾為之沸騰。高氏一門的聲,經此一戰,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興平十五年的八月,還住在白鷺洲的神得到父親不日就要回京的消息,欣喜萬分。
之前所有那些困擾著的煩惱和憂愁,在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面前,一掃而空。
這是一個艷麗的八月午后,這幾個月里,一直留在建康的堂弟高桓,興高采烈地渡船來到白鷺洲上,要接神回城。
“阿姊,我聽說,伯父起初就是納了他的見解,于戰事之初,趁著夏兵尚未集結完畢,便主迎上進攻。他為敢死先鋒,五戰五捷,立下奇功。如今連陛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聽聞他曾單刀殺叛軍陣前,救了我的命,很是好奇,欽點要見他呢。”Μ.166xs.cc
李穆,那個原本已經忘得差不多的名字,便如此地從堂弟之口,再次了神的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出自晉代的越謠歌,樂府有記。民國戴笠的名字出就來自這里。據說這是古代越地民眾結時在神壇前所發的祝禱。我一直覺得,這是關于友的最質樸有力的一種表達。
……
謝棵寶寶的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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