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接駕
風從斜齋敞開的窗戶吹進來, 卷著日頭暴曬後的熱氣。
因近來戰事吃,傅煜忙著四奔波,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這事難得寄回來的家書。攸桐翻來覆去地瞧了兩遍,傅德清坐在案後, 徐徐喝兩杯茶,看攥了家書笑意盈盈,回想臨行前傅煜的神, 端方剛毅的臉上, 也漸漸出笑容。
轉過頭,窗外竹叢濃綠、鬆柏高聳。
雖悶熱曬人, 卻是個好日子。
當初長子戰死、髮妻病逝、傅煜變得寡言冷厲時, 傅德清肩扛永寧兵馬的重擔, 瞧著年失慈的兒時,曾在許多深夜失眠——怕傅煜冷厲孤傲,因喪兄喪母的痛而沉浸在兵馬戰事裡, 變只知殺伐的重劍;怕傅瀾音姐弟年失慈,他軍務繁忙,疏於照管。
好在, 如今都無需擔心了。
傅瀾音嫁得意中人, 懷六甲, 很快就能給他添個外孫。
傅昭雖頑劣, 卻也懂事, 回頭尋個合適的姻緣便可。
而傅煜……最讓他心, 也最得他期許重的傅煜,也尋得了可堪陪伴此生的子。
傅德清自懂事起便知道,他和兄長扛著永寧兵馬的重擔,背後是萬千百姓的安危,這些年兄弟子侄扶持前行,這重擔在肩上,令他片刻都不敢鬆懈。此刻,卻緩緩鬆了口氣,而後起,在攸桐抬頭看來時,叮囑道:「這趟回京,你的份便與從前不同了。」
這話意味深長,攸桐斂眉肅容,聽他教導。
「傅家想做的事,不必我說,你也明白。惠安帝雖茍活於戰,保住命,但這江山卻不可能在還回他手裡。修平子孤傲,從小天資過人,又年得志、履立戰功,以至自視甚高。從前他只管永寧將帥,也有我從旁提點,到了京城,他的邊就只有你。魏氏——」傅德清神肅然,緩聲道:「江山的擔子,比永寧沉重千倍萬倍,往後規諫修平的事,便托付於你了。」
他說得鄭重,攸桐亦肅然行禮道:「父親的叮囑,媳婦銘記在心。將軍懷天下,位高則任重,媳婦曉得輕重。從前那般行事,是各有苦衷,既已真心嫁回傅家,往後該挑的擔子,媳婦絕不退避分毫。」
「那就好。」傅德清頷首,似有些慨,隻抬手道:「回去收拾行囊,明日清晨,我命人送你回京。」
攸桐應了,辭別前又想起來,「父親不回去嗎?」
「不回了。」傅德清負手著窗外,語氣中竟有種輕鬆,「我留在齊州,不想。」
兒,各有前程,待他們走遠了,能陪伴他的仍只有結髮同行的妻子。
從這座府邸,到金昭寺,皆有舊日痕跡。
一生心付於永寧百姓,僅剩的,也隻夠付於一人。當時年輕氣盛,外出征戰時疏忽了妻兒,以至於長子戰死、髮妻爲此傷心病故,心中歉疚難以訴於旁人,更無從彌補挽回。剩下這半生,若能稍得安穩,他只想留在此陪伴,哪怕相隔。
而剩下的事,盡可予兒孫。
傅德清抬手,捋了把鬍鬚,看著髮妻栽在亭中的那棵被鬆柏環繞的海棠樹——當時親手栽種時,不過一支纖秀樹苗,如今年深日久,竟已亭亭如蓋。道阻而長,會面無期,十年的時漫長卻又短促,他也從志高氣盛,變得眷舊。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
走出斜齋後,攸桐幷未急著回南樓,而是去了趟兩書閣。
初嫁府時,跟傅煜生疏隔閡,這地方始終避嫌,甚涉足,如今卻無須忌諱。
自傅煜離開,這地方空置了半年,雖有僕婦灑掃庭院、打理書房,沒了杜鶴和周遭護衛,沒了往來的消息文書,難免顯得冷清。軒昂屋宇掩在樹影下,於濃熱夏日裡,隔出一方清涼。
推開門扇,最先映眼簾的是那把殘劍。
斑駁的銅綠、缺了半幅的鋒刃、暗沉的跡,初見時,著實令震。
甚至一度對這書房懷敬懼之心,覺得傅煜人如此劍,冷厲沉。
如今相日久,心境已然不同。手上去,隔著冰冷堅的劍鋒,像是能到沙場烽火、浴廝殺。這是傅家先祖用過的寶劍,在海山下埋藏許久才被尋回,這百年來,傅家數代男兒馳騁沙場,從微末起,到雄兵在握的一方霸主,有無數熱命融其中,姓傅的,或無名的。
傅家百姓奉養,亦以命護衛一方疆土,傅煜留著他,是爲時刻提醒初心。
而如今,須帶著這把劍,奔赴京城。
攸桐喚來僕婦,小心翼翼將殘劍和劍鞘取下,拿布層層裹住,裝盒中。
隨後,便往壽安堂辭別。
傅老夫人年近古稀,經不得舟車勞頓,無意遷居,仍想留在齊州。這半年間,經了兩場風寒,愈發弱了,滿頭銀髮、老態龍鍾。知道攸桐此去京城,定會陪在傅煜側,不再回齊州,垂暮之人,想著將不久於人世,倒慈和之態,千叮萬囑。
攸桐皆應了,又將給準備的幾套裳趕出來,替傅煜送上。
剩下傅瀾音、韓氏等人,暫時無需一腦地去京城,仍留在齊州。
涮坊的事托付在兩位許管事的手裡,攸桐隻請杜雙溪單獨過來,叮囑早些將徒弟教出師,而後到京城來。到時候,自可再展拳腳。
如是忙碌到深夜,歇了一宿,便回京。
……
戰事初定,傅家兵馬一路南下,首尾相接,已將京城到齊州的路打通。
攸桐這一趟出行,便比從前順遂得多。
朝行夜宿,這晚住驛站,離京城只剩百里之遙。
攸桐跟傅煜婚半月即兩地相隔,這半年間除了書信往來,不曾有片刻晤面。在齊州時,盡力將心思挪到食店的賬冊、採買等事上,又有傅瀾音和韓氏一道解悶,除了夜半夢回時格外擔憂思念,還不覺得怎樣。這回千里迢迢京,想著不日就能見到他,竟是激。以至於輾轉反側,失眠到四更才迷糊睡。
次日照常早起趕路,攸桐與玉簪同乘,抱著枕睡得昏天暗地。
風清日朗,馬車輕晃,迷糊之間,玉簪忽然輕輕推,「夫人,快醒醒。」
攸桐被推得驚醒,眼皮還沒掀開,隨口道:「到啦?」
「還沒到,是將軍。」玉簪低聲催促,「將軍親自來接,快別睡了!」
將軍……傅煜?
攸桐腦子裡幾乎是打了個激靈,殘存的睡意消失了大半,詫然睜開眼睛,玉簪已然傾往前,打起了車簾,口中歡喜道:「你瞧,是不是他!」
簾外道綿延,兩側草木青青,山巒起伏。
夾道的高柳之間,有支隊伍策馬而來,帶頭的人騎著那匹神駿異常的黑影,朝疾馳。迎面的風揚起玄暗紋的裳,英武端毅的男人玉冠束髮,眉目冷峻朗。他的後不知有多隨行,蹄聲奔騰如雷,在數百步外勒馬,只剩傅煜孤單騎,轉瞬便竄到面前。
車夫倉促勒馬,隨行護衛的軍士齊聲行禮,「拜見將軍!」
傅煜眉目端然,抬了抬手,那雙眼睛深邃清炯,落在的上。
攸桐剛睡醒,全然沒想到傅煜會忽然出現,也不知他是因公事出城正巧撞見,還是特地來接的,隻傻傻看著他,杏眼流波,像是初春映照的湖水。朝思暮想的容顔,屢屢夢的妻,比起離別之時,似乎更添婉轉風。
片刻對視,攸桐詫然張,不自覺地了。
傅煜眸微深,風吹得嚨微微乾燥。
衆目睽睽之下,他盡力保持端毅姿態,翻下馬。
「離京城還有五十里,我來接你。」他緩聲說完,目便往玉簪一瞥。
玉簪這才醒悟自己的多餘,忙從行禮的姿勢半蹲起來,跳下車轅。
攸桐的目仍瞧著他,從眉眼、鼻,到肩膀、膛,見他抬腳登車,忙往旁邊騰出地方,口中道:「京城裡事務繁忙,夫君何必專程費這功夫。這邊有孫將軍護衛,不會出岔子……唔!」話沒說完,在車簾落下的那一瞬,才進車廂的男人便驟然俯撲過來,吻住,將驚訝的尾音堵在嚨。
從相隔千里,到咫尺距離,仿佛只是一瞬間。
攸桐瞪大眼睛,看到他眼底的倒影。
馬車轆轆前行,車晃了晃。彼此鼻息織,落在臉頰,溫熱微。
攸桐往角落退了退,愕然轉爲驚喜,笑嗔道:「嚇死我了,還以爲出了事。」
「放心,沒事。」傅煜悶笑,就勢坐在旁,臂將抱個滿懷,「怎麼走得這樣慢?」
「畢竟是馬車,哪像你騎馬那麼快,已盡力走得快了。」攸桐靠在他懷裡,幫著整理被風吹的領口,「也遞了消息給你,四日的路程,等到今日晌午,便可城。」
可他等不及啊。
從收到啓程的消息時,便在等待。
兩夜苦熬,若不是被要事絆住腳,昨晚就飛奔去接了。
傅煜眸深濃,一手圈在懷裡,另一隻手過眉眼臉頰,低頭再度吻住瓣。香,氣息如蘭,是肖想回味過無數遍的味道。方才的克制迅速坍塌決堤,手臂收時,前兩團被在他的膛,隔著單薄的夏衫,令人心猿意馬。
吻變得炙熱迫切,貪婪攫取,到後來幾乎是將在廂壁上,肆意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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