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俱罰
自春月一別, 攸桐跟徐淑便再沒見過面。
彼時徐淑還是端莊高貴的睿王妃,錦綉帶,金釵簪,層層黛堆砌出皇家的貴麗姿態。而此刻,卻是素面朝天,兩隻眼睛在哭過後微微浮腫,聽見門口的靜抬頭時, 目如同死水, 早已沒了昔日的張揚傲然。
了宗室譜牒的王妃, 太師的孫,原本只需向宮裡最尊貴的人下跪。
此刻,卻是朝著門口, 面如死灰。
這場景落眼中,哪怕攸桐早有心理準備,卻仍微微訝然。
旋即停了腳步, 不言不語, 偏頭將打量。
徐淑即便下過決心,對上攸桐那目, 也覺得臉上仿佛被銳利的刀剮、被熾烈的火苗烤, 難堪屈辱之極。有那麼一瞬,甚至後悔今晨的決定, 覺得如此忍辱求存, 不如傲然赴死, 尚能保全此生面。然而求生的本能, 終是過心頭種種緒,死後萬事皆空,但活著,卻還有許多盼頭——已付出了許多,豈能輕易放手?
張了張口,聲音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今日請你過來,是爲從前的事。誠如帖中寫的,當初那些事是我徐家對不住你,如今舊事澄清,徐家背負著滿城的駡名,落當初你曾過的境地,祖父更是因此事而喪命。攸桐——」徐淑抬眼,面蒼白,「咱們這筆賬,你還有多沒算清的,今日一幷說明白吧。」
「然後呢?」
「算清楚了,便不必牽扯旁人,更不必拿這些瑣事威脅殿下的大計。」徐淑垂首緩聲,神裡皆是落敗後的頽喪,「從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今日過來,便是簪賠罪。你心裡若有怨氣,打我、駡我都可,只盼能解開心結,算清昔日的恩怨。」
雙手籠在前,姿態卑弱,如同從前哄原主時,態度誠懇,真意切。
攸桐心底冷笑,「王妃這是想……求?」
徐淑神一僵,卻仍點頭道:「你我之間是私怨,殿下的卻是家國大事。還你能以國事爲重,手下留,勸傅將軍一句,襄助殿下。」
這帽子倒是扣得不小。
攸桐挑眉,「你這是求,還是威脅?」
「求。」
「唔,難得。」攸桐頷首,嘖嘖一聲。
——簪請罪,忍辱求,看來這位王妃仍心存幻想,以爲熬過了此劫,仍能如從前般,跟許朝宗夫妻和,忍辱換個錦綉前程。
既然如此,破這幻想,讓嘗嘗原主曾經的絕傷心,未嘗不可。
攸桐哂笑了聲,「我還以爲,你費盡心思求來王妃之位,殿下待你有多好,原來不過如此。我們之間仇怨有多深,他難道不清楚?一場簪請罪,一句對不住,就能化干戈爲玉帛了?」
這顯然是不輕易和解的意思了。
徐淑記憶裡的攸桐仍是舊時的天真,吃不吃,聞言面微變。
便聽攸桐續道:「這男人啊,說他深吧,轉過頭就能割捨,譬如當初拋開我,如今推出你。但要說他絕,卻又未必,尤其睿王殿下幷非大惡之人,當初瞧著那般欺於我,難道就沒耿耿於懷?當日恩佑寺裡進香——」頓了一下,故意沒說下文,隻淡聲道:「簪請罪,究竟是傅將軍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這話全然是衝著噁心徐淑去的。
恩佑寺裡的形、許朝宗的那封信,年初數次相見時許朝宗的眼神,攸桐都看得出來。
那位顯然是舊難忘、藕斷連,雖狠心捨棄了原主,卻沒完全斬斷。
徐淑又豈能不知?
兩年夫妻相伴,許朝宗時常獨自對著舊出神,對雖客氣有禮,卻始終若即若離,他的心思羈絆在哪裡,徐淑見過當初許朝宗跟魏攸桐的濃意,豈能不知?而許朝宗畢竟是皇室貴胄、風度溫雅,尋常待人也溫,妙齡芳華的子,誰不傾慕?徐淑自然也不例外,嫁王府之初,也曾想過握住他的心,夫妻濃。
可惜,事與願違。
丈夫心有所系,夫妻貌合神離,到如今,許朝宗不維護髮妻,卻約偏幫著外人……
徐淑本就覺得許朝宗待狠心,聞言不免心生揣測,尷尬之餘,只覺如刀刃在心口。
鮮淋漓。
攸桐接著補刀,「你猜,倘若我今日要你以命相抵,他會不會願意?畢竟……」
畢竟什麼呢?
徐淑忍不住揣測。畢竟許朝宗惦記著舊人,跟同床時還會在夢裡念別人的名;畢竟舊人又了未嫁之,等他坐擁天下後,便手可及;畢竟徐家對他已沒了半點用,若死了,還能騰出個位子……
不敢往下想,隻怒聲道:「你胡說!」
心緒浮之下,聲音陡然拔高。
攸桐笑了聲,稍稍躬,轉而道:「好,即便不是如此。當初徐家肆意欺辱我,置睿王於何地?謠言裹挾的三個人,他臉上難道就有了?原本能好聚好散,非要鬧得那麼不堪,你以爲他不介意?當初娶你,爲的是徐太師。以利相聚,利盡而散,這道理,王妃該懂吧?殿下要與傅將軍涉,有的是能談的條件,兵馬、銀錢、職、爵位,哪個不夠人,卻要把敗押在我這微不足道的人上?其中緣由,王妃可曾想過?」
說罷,直起退了兩步。
徐淑的臉,變得愈發難看。
昨晚輾轉反側時,想過許朝宗如此行徑背後的理由。心裡有過許多揣測,卻終是不敢想,乍然變故之下,也沒有足夠的冷靜理智,去分析每種可能的真假。最後,幾乎是有些掩耳盜鈴般,相信他是勢所迫,卻不得不忍辱負重。
但此刻,攸桐連番發問,卻仍挑起了的疑心。
——不得丈夫寵的人,對於丈夫意所向的疑心。
徐淑沉默不語,臉卻是愈來愈難堪,最後,像是想到了最壞,雙膝一,癱坐在地。
那是種近乎絕、心灰意冷的神,跟剛進門時裝出來的灰敗截然不同。
當初原主被許朝宗捨棄時的百般揣測、傷心意冷,如今便如那滿城駡名般,如數奉還。
牽扯時,人的猜疑心最是可怕,這種窺探人心、追問不出答案的,更是磨人。
攸桐狠狠盯了徐淑一眼,最終擺明態度,「要說和解,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要的也簡單,當初我被徐家得投了冰湖,如今兩年過去,也是那樣寒冷的臘月,王府裡的湖也不淺。你若能跳進去,泡上兩個時辰,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
「你——」徐淑未料如此刁鑽,豁然抬首。
臘月寒冰極冷,便是探個指頭進去,都刻骨生寒,自養,半點苦都沒吃過,如何熬得過刺骨冰湖?哪怕僥幸撿回半條命,往後也是渾的病,莫說生兒育,想好端端的過日子,都怕是很難。
徐淑瞪著,不可置信。
攸桐冷笑,「你若能熬過冰湖的水,算你的本事,我佩服。若熬不過,那也是罪有應得。」
說罷,再未逗留,轉出門。
到得屋外,卻見中庭樹下,兩人幷肩而立。
是許朝宗和傅煜。
攸桐楞了下,旋即屈膝爲禮,道:「既然殿下親至,想必也聽到了。不過是昔日之事如數奉還,若熬得過,我絕無二話。若熬不過,也隻怪罪孽深重,冥冥中自有天意。」言畢,腳步不停,徑直往外走。
許朝宗心緒浮,想住時,聲音卻卡在嗓子裡,遲疑著吐不出來。
傅煜也微微拱手,「相信殿下會信守承諾。」而後抬步跟上攸桐。
屋裡徐淑聽見靜,手腳幷用地半爬著追出來,想開口跟許朝宗求,卻隻換來四個字。
「聽天由命。」
輕飄飄的,如他從前來的溫手掌,將推向谷底,絕而沉。
……
攸桐加快腳步,出了兩重院落後,才暗自鬆了口氣。
在屋裡跟徐淑提起許朝宗,暗示許朝宗惦記著失去後再也得不到的白月,原本是爲噁心徐淑,讓看清許朝宗的無無義,而後如原主般,遭一回絕磋磨,心俱罰。哪知道,一墻之隔,那兩個男人竟在悄悄聽墻角?
許朝宗便罷了,早已斬斷關係,怎麼看都無所謂。
傅煜卻杵在那兒呢,行軍打仗之人,耳力異於常人,也不知聽了多。
攸桐打死都沒想到傅煜竟然會來這場合,驚愕之下,心裡慌,不等誰帶路,便仗著對睿王府的悉,逃也似的跑出來。
才走出垂花門,便聽背後有人道:「你對這王府倒很。」
是傅煜的聲音。
攸桐心裡哀嘆了聲,知道是躲不過了,只好放慢腳步,轉過頭時眼底有點尷尬。
便見傅煜目沉靜如水,健步而來,神裡有那麼點……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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