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未聞絕調，到彼一彈

鶴鳴山，五音峰。

夜時分。

天中才初見繁星點點，月在雲翳現，芒還尚未太過清晰。

但在百里雲海之下，卻早已是個千炬照夜、彩氤氳的輝煌景狀。

半山腰，一座紅頂綠珠的宮觀中。

除了坐有長嬴院的七八名弟子外，還有不三院的世族中人，也被劉齡正特意招呼過來了助拳，以壯聲勢。

一時之間。

燈彩炫眸，笙歌聒耳——

七十二盞虛懸在半空中的葆蓮法炬徐徐開散，將整座殿宇照徹得五彩斑斕，輝煌焜耀，如若東海水波中的琉璃寶闕，霞蒸若沸。

而沉速之香幽韻且無煙火，繾綣氤氳，令人心骨皆怡，又是一樁雅事。

在這觥籌錯間，司馬權通也不舉杯，只冷眼看著場中眾人，目中微有一嘲意。

他對於劉齡正，也並不算是陌生了，兩人倒也打過幾回道。

此人喜怒無定，睚眥必報，常因一點無謂小事，便要大肝火，不達心中所，絕然不願罷休。

卻偏生又無什麼大本領，只會借外勢人，厲荏而已。

若非他那一脈在赤朔劉氏中分量不小，頗有些地位，以劉齡正的行事，只怕早被人一劍給殺了，一了百了。

便連司馬權通也曾對劉齡正過殺心，不止一回。

不過說來，劉齡正和王典倒是投緣，兩人間莫逆，甚為牢靠。

而今遭的這宴飲。

想必也是聽聞了王典同陳珩不和，在其面前屢屢挫。

劉齡正為自己這位好友找個面回來，為王典出上一口惡氣……

「能敗我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爾等那點伎倆，縱使是拿出來，也不過徒勞丟人現眼罷！」

在揮手驅走上前為他斟酒的侍后。

司馬權通目瞥向主座的劉齡正，心中冷笑，暗道：

「他若是能中你這等蠢的謀算，非僅是折了他陳珩自己的份，也是在丟我的臉！早就想教訓你一番了，今遭被人代勞，卻也是一樁事！」

而就在這殿中熙攘不絕之際，時日也是在隨之一點點流逝。

很快，便是半個時辰悄然不見。

此時的天中已經萬星璀璨，月放。

「這到底是何意思？都這般時辰了……他到底是來也不來！」

主座上的劉齡正往殿中掃視一轉，將心中焦躁了又后，終是有些坐不住了，忙將侍立在遠的藍修士喚到跟前，小聲斥問道：

「你那時候可聽清楚了？他親口說的，他會來？」

在服食過丹丸后，藍修士的氣已是好上了不，面上能見到幾。

他聽得這問話，忙將頭一低，苦不迭，又把陳珩的原話一五一十道了一遍。

「他在打傷小奴后，可是親自看了書信，應承過小奴的。」

藍修士也是個心思機敏的，見劉齡正神不悅，念頭一轉，臉上忽添出一抹諂之來，小聲笑道：

「許是陳珩畏懼主人的威儀，不敢前來了？那可見這人的確是個心口不一的貨！既然如此，主人又何必太過提防他？料想也是不了什麼的！

飲酒，飲酒！莫要讓他壞了主人今晚高樂的興緻！」

劉齡正聞言搖頭，旋即又忍不住笑罵一句：

「他在下院中可是聲名不小，豈能夠等閑視之？你這混賬東西，把所有人都想同你一般了？

再且今日可不是高樂時候，而是要特意為王典賢弟來出一口惡氣！」

話完之後。

劉齡正皺眉半晌，也覺似是想通了什麼，將樽中玉一飲而盡，嘿然笑了一聲。

今晚陳珩來與不來，實則都不影響什麼大局。

他只不過是借這殿中諸人之口，將風聲放出，好生將陳珩辱一番。

雖無法瞧見到當事之人的神態變化，總是覺缺了些什麼，難以盡善盡。

但這世事。

又豈有全是如意的？

這般一想，劉齡正微覺是釋然了，心中的焦躁也一緩。

而這兩人間的竊竊私語，也自是被殿中諸人看在眼中。

迎著王典探尋的目，劉齡正沖之比了個眼，示意稍安勿躁。

旋即便裝模作樣清咳兩聲，將酒樽舉起，從坐席上施施然起。

笙歌樂聲霎時一停——

因他乃是這次宴飲的東道主人，眾人倒也給他面，緩緩停了談，將視線定於他。

「諸位同門，小可——」

劉齡正剛有些得意，卻聽聞風聲驟急，急抬目看去，只見一道白煙排盪開大氣，割開流風，如一掛長虹，拖曳出了丈許長的尾焰。

呲啦一聲，就朝向此飛來！

那白煙還尚未臨近，劉齡正也覺是肩背一沉，悶氣短，心頭陡有一惶然之生出。

他見白煙來勢甚疾，直奔自己而來，彷彿頃刻間就要將自己撞碎一灘爛，呀了一聲，下意識以袖掩面，慌張後退幾步。

耳畔只聞一聲轟然大響！

殿中不人都是眼冒金星，袖袍被激得左右搖擺！

待得響聲好不容易停歇後。

此時殿中，七十二盞葆蓮法炬已是齊齊一黯，里的燭都被狂風打滅。

滿室昏昏，人影朦朧——

「迸重垣，無微不見，此間殿宇焰著實太過灼人，我且為諸位滅上幾盞，如何？」

陳珩緩緩散了周的煙，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拱了拱手，笑道。

「你……」

劉齡正先一呆，旋即又是惱。

他知曉自己方才那應對著實是失態了，不免有些氣急敗壞，怒氣上涌，喝道：

「今夜正是宴飲時候，諸位同門談玄論道，豈可無燈燭來做襯？陳珩你這做派，又是何意思？」

陳珩放聲一笑，不以為意道：「既是劉兄如此開口，那我便親自為諸位燃一回燈罷。」

話了。

他將袖袍抖開，便有一道真炁飛出，分作七十二，各自往落七十二盞葆蓮法炬上一落。

霎時間。

白大放，滿室皆明。

劉齡正知他是故意示威，給自己一個看看，冷笑了一聲，道：

「此太灼，不甚好瞧，我也為你滅上幾盞來！」

話了。

他將目一睜，頂門也分出七十二碧油油的真炁，往葆蓮法炬上狠狠一撞！

不過劉齡正的這真炁同陳珩真炁一，便好似是將冰雪投進了鍋滾油般。

刺刺幾聲響后，只將燭激得盪了幾盪，便也未有其他異狀。

放眼觀去。

竟是連盞燈都未滅……

「……」

底下立時就有幾人投來異樣目，惹得劉齡正麵皮一紅，如滴。

藍道人見狀忙上前打哈哈，將此則搪塞過去。

而等得陳珩落座之後，宴席繼續。

但這一回，所有人皆是沒了飲酒作樂的興緻。

個個眸閃爍，心思浮。

果然，過不多時。

劉齡正忽得將手一拂，把所有樂師都驅了出去，看了諸人一眼，道：

「這小族的樂師本事不濟，常言道，樂有導養神氣，宣和志之用，此等雜音，多聽反是污了諸位的同門的尊耳！」

藍修士立時會意，諂笑道：「不知主人的意思是？」

「今日群賢雅集，自是要聽聽妙音！」

劉齡正將手用力一擺，便有一青俊男子抱著張長琴，自殿外踱步而來。

他也不多言語，對著殿諸人施了一禮后，便在劉齡正的頷首示意下，席地坐下，十指一舒，當即鼓琴一曲。

其音倒也奇麗。

若泉鳴空澗，隨風耳，有竹雨松風之雅。

這般施為莫名其妙，包括王典在的眾人，皆是有些不著頭腦，不清楚劉齡正要做些什麼名堂。

而過不多時，便是一曲終了。

音斷意存，縈繞樑間，久久不散。

「好音，果然好音！」

一個玄袍裹的道人聽得了神，嘆了一聲，贊道。

「此人乃是我劉氏門客，素來以琴藝著稱，乃是難得的音律大家。」

劉齡正聞言大笑了一聲，主開口解釋道：

「不過諸位同門有所不知，此人還別有來歷？」

「哦？」

藍修士惻惻瞥了陳珩一眼，其上的幾骨頭還在作痛，又恨又懼。

他不聲收回目，將諂一躬，捧場笑道：

「不知這琴師是何來頭，主人可否說說？」

劉齡正掌笑道：

「此人喚作葉蓬，曾是一方世俗小國的富貴公子，因生有好皮囊，加上善樂律，是以被家姐看中，了家姐的面首。不過嘛，近年來家姐已經是將他渾上上下下都玩膩了，哪怕此人再怎麼自薦枕席，家姐也毫無興緻，反而還將他驅趕出了宅院。

不得已之下。

這葉蓬也只能到我麾下當個廝殺漢，以往那錦玉食的日子，可是再也不復了……

葉蓬啊葉蓬，本公子想問一句。

你當年甚至不惜殺兄殺子，也要來奪一個面首的位置，但而今卻是落得這般下場，不知心中又是何？」

而那被劉齡正喚作是葉蓬的男子聞言也分毫不惱，只跪倒在地，大笑應道：

「主上，在下能從一介凡人躋為修士，這可是天大的福緣，能有這般的下場，心中連歡喜都來不及，又怎會有他想？

再說，這面首倒也並非是什麼苦差，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下也是樂在其中呢，只恨衰，不能長伴在郎左右，心中常嗟嘆不已！」

話了時候。

兩人都是相視大笑，藍修士也是捧腹。

而這等景狀。

讓在場不弟子都是微微皺眉，面不悅之……

此事裏面私不小，實難登大雅之堂，也不是能拿到天化日下來議論的。

便連王典，也著實未猜出劉齡正究竟要弄個什麼名堂。

…

「葉蓬，你著實是可惜了，我聽說，你是因琴藝長進不多，才被好樂的家姐厭棄。待得我從天回返后，必為你聘請個名師，讓你重新討回家姐的歡心，如何？」

這時。

劉齡正忽得長吁短嘆道：

「只是名師難尋，你恐怕需得等些時日了。」

「多謝主上厚恩，不過名師也未必難尋……在這殿中，不就有坐有一位樂律大家嗎？」

葉蓬笑。

「哦？」

劉齡正佯驚。

「陳珩，陳高功，久仰了！」

葉蓬忽得轉，大剌剌對陳珩拱了拱手，意味深長笑道：

「聽聞高功在未被晏蓁擄上山當面首之前，就曾是在數國都流傳有聲名的大琴師了，不知今番，可否賜教一二？」

這話一出。

舉座嘩然！

旋即所有聲音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給攫奪，滿堂寂靜，雅雀無聲。

半晌后。

劉齡正才故意大道：

「此言真否，勿要平白污了陳高功的清名，否則我第一個斬你項上首級！」

「怎敢，怎敢？」葉蓬嘿然一笑，道：「諸位有所不知，陳高功曾在南域的玄真派修過道，而那晏蓁，正是玄真派的一位大人……」

待得葉蓬將南域故事言說一遍后。

殿中已是聽不得一一毫的響，但聞風聲蕭颯。

在座諸人面面相覷，神各異。

不人都是面諷，似笑非笑……

「原來陳高功竟還有種這般經歷，看來，高功和葉蓬老弟實是同道中人了。」

藍修士本是怯，但一看劉齡正，和座中的那些世族眾人，膽氣忽得也就壯了，道：

「既然高功通音律，不如給葉蓬老弟當個老師，如何？」

這話一出，便惹來不人的附和，葉蓬不住頷首。

王典這時也才終是明了劉齡正的用意，拍案大笑，搖頭晃腦。

「怎可？怎可？」

劉齡正這時忽得神一正，抬手阻止道：

「陳高功畢竟是我等同門，雖說曾當過面首，但如今怎可又給面首當老師？這若讓他念起舊時傷心事，豈不是要壞了分！

依我看，不妨只讓陳高功當庭奏上一曲，既讓葉蓬開開眼界，也是讓我等聽聽雅音，如何？」

葉蓬和藍修士聞言連連頷首，而在座的世族中人也是紛紛鼓噪。

這時。

見陳珩神淡淡。

劉齡正雖有些訝然，但還是故意激將道：

「當然了，若是陳師弟不願，我等也絕不敢強求，畢竟小甘山那段日子著實難熬，我——」